晏安从干草堆上滚了下来,捂住额头:“你疯了?!啄我干吗?”
伤他的是一只羽毛火红的小云雀,此刻这只罪魁祸首跳上发灰的神龛,正歪着脑袋瞧他。
小太子昨夜睡的地方从自己的寝殿变成了一间破庙,但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晏安陷入一阵冥想。须臾后,他拍了拍脑袋,发现脑袋空空,果然只记得“睡觉散人”的名号,仍旧记不清对方的模样;手中空空,仿佛还有被牵过的余温。
肚子也空空这个、这个没办法,怪不到那人头上去。
可恶。
晏安浑浑噩噩的,他此刻俨然是个少年人的姿态,比梦里高出很多,因此说话也沉稳些。
他道:“你长得很像我从前见过的一只云雀,是你昨晚将我送出的妖仙山吗?”
云雀站得笔直,模样倨傲。
晏安松开手,发现掌心里有一滴黏稠的红色,只是额间伤口没再继续流血,像是已经止住了。
太子惊愕:“你把我咬流血了!”
云雀点点头,很欣慰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杰作,如愿以偿地拍翅膀飞走了。
它前脚刚飞走,后脚庙外就轰然撵过去一群人。
破庙位于一座灰头土脸的小镇尾巴上,从前很少有人经过,因为再往前走就是列修国的国都——靖京。
倒不是大家不愿入靖京,相反,靖京是许多人心中的仙都,里头朱楼画栋,崇阁巍峨,令人心生向往。
只是奈何许多年前太子殿下受刺一案至今没有抓到凶手,最后将罪责推到一只小云雀身上,根本算不上一个交代,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也是从那时起,入靖京的关卡盘查开始变严,已经许多年没有对城外老百姓开放了。
然而防住了杀手入京,却防不住太子殿下出逃。并非是太子殿下神出鬼没,很有滑头,而是因为太子的老师是个手段高明的人物。
常常就是小太子在殿里睡下,再醒来却不知道在哪儿了。
故此,今日这样喧阗,实在很反常。晏安随意扯了片衣布遮脸,跟了上去。
“你们跑慢些!姣子是什么很稀罕的东西吗?我警告你们,撞伤了少爷,我、我打死你们!”少爷口是心非,在轿子里跺脚,“快快快!这群刁民,靖京城门只免一日,他们休想抢在本大爷前面!”
“真是谁都能进?不要牌子?!”
“那是自然!圣子临世,恶棍都得老老实实!谁敢在神祇面前生事!”
“圣子隐世多年,从不轻易下山。上一次祂来,我爷爷的爷爷都还是个光屁股蛋呢!”
“但姣子也真是神秘啊,从不在人前露出真容。据说祂生得如玉一般动人,美得出尘!也不知这样的女子会不会动了凡心,让谁便宜了去!”
“呸!谁说祂是女子了?又是谁规定女子便一定要困于家长里短,小爱小恨了?倒是你思想狭隘,癞哈蟆想吃天鹅肉,姣子被从你们口中说出来,简直是脏了神名!”
晏安默默认同:说得很对。
又一人说:“此番圣子下山,靖京中花草都生机充沛,但百花齐放,祂这样清冷的性格却独独喜欢枫。君主这次可是下了大血本,不仅在靖京中铺设花路相迎,更是将宫中花草全换成了红枫,甚至大摆五千桌宴席为祂接风洗尘,杯子盏子全是上等品,是琉璃做的呢!”
“看热闹也就罢了。可若如今天下太平,祂也会有闲心入世吗?会不会……会不会是逢乱才出,咱们列修国已经出现祸害了?!”
晏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心说:这么穷奢极侈,分明祂才是祸水。
临近城门,晏安缓了步子。他遮了脸肯定很引士兵注目,若是不遮脸,这张脸也会招来麻烦,但此刻人多,又没地方乔装易容,走正门势必会被守卫认出来。
趁着今日防守松懈,晏安打定主意——择路翻了墙。
城中人挤人,街上乱得像锅粥,只是长街中央洋洋洒洒地淋了一路的花瓣,却没人敢轻易踩踏。
这些花瓣的花色很有讲究,淡雅又清冷,符合大伙儿心中神祇的形象。
晏安闻到花香,钻上城墙,正准备飞檐走壁,一路踩着屋顶回去,怎料他没走多远,便听见下方传来一阵排山倒海的哗然之声。
晏安悄然顿步。
哄闹之潮一浪更比一浪高,只是和方才的景象有所不同,此刻人群乱中有序,都规规矩矩站在两侧,让出中间那道花路。
两侧的百姓春风满面,皆忍不住探头张望,想要目睹神祇的真容。
瓦砾掉进人堆,却被笑语声掩盖。晏安和身后的人打了个照面,发现是个和他身量相当的少年,对方也爬上了楼顶。不仅如此,四周的房顶上陆陆续续上了人。
晏安不料有这么一出,正要赔礼,解释自己并非毛贼,还未开口,那少年便善解人意地坐在他身侧:“看你脏兮兮的,想必是从外城来的吧。理解理解,大伙儿都想看姣子的样貌,不必拘束,我家屋顶随便用,不过你别爬到对面那家去了才好。”
晏安瞬时语塞,也坐下。他顺着对方的手指瞧过去,看见个阔绰的府邸,便问:“那家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