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病睢轻咳一声,假意训斥:“蛋生,你真是退步了,现在光是把脉已经看不明白了吗,怎么能随便劳烦别人?”
此话一出,不知其中的那个词语刺中了谢临风,谢临风忽然冷脸,腾出只手将蛋生提到跟前,漠然道:“你要干吗?”
“我我不够高。”蛋生哪见过这场面,杂遝堂中有专门为它设计的小梯子机关,从前那些高些的医患们前来问诊,蛋生都是搭乘梯子升降,平日里师父抱他都有些吃力,总是要指责两句——“今日重了十斤”,“昨日重了十斤”,“蛋生,你该减肥了”云云。
谁敢想谢临风膂力过人,竟能两根指头将它捏到半空,蛋生在空中摇摇晃晃,仿佛听见了后颈处衣裳布料撕裂的声音,满面惶悚:“去、去师父心那里。”
谢临风问:“你说什么?”
蛋生石化:“我要给诊师父的心脏,求求求你……”
晏病睢表情不忍,瞧蛋生泪眼汪汪,叹息着将小龙抱到跟前,却不要它听诊自己的心跳,说:“不必诊了,我自有数,静息草带了吗?”
蛋生抹泪:“带了。师父挨了冻,又吃得不好,没有静养,想来也有天气的缘故,寒气入体,体温烧起来了些。我不仅带了静息草,还……”
它翻弄着自己的小挎包,正嘀咕到一半,脚下陡然一滑,蛋生没个防备,摔了个底朝天,在地上滚得远远的。
但它顾不得自己,一路连滚带爬回晏病睢跟前,却撞见地上一滩黑血。晏病睢弓腰呕血,额间渗血,猩红的血痕爬满晏病睢的面颊,映衬得他面如白纸,仿佛马上就要被摧折了似的。
谢临风捞住人,冷声道:“什么静息草,滚过来!”
蛋生尾巴横在晏病睢的手腕间,“啪嗒啪嗒”快速敲着:“不可不可,师父脉象师父他”
它一双大眼瞪得浑圆,嗫嚅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谢临风耐心告罄,将人打横抱起:“开门!”
蛋生被吼呆了,霜灵子见他迈步,抢问道:“开门?什么门?哪里有门?”
蛋生如梦初醒,道:“精怪洞!”
霜灵子悄然狠踹了它一脚,厉声说:“什么洞!这岛上哪里有洞,你一个蠢蛋,不要胡说!”
争执间,谢临风早就抱着人走得不偏不倚,在某处站定。霜灵子和蛋生仍吵得不可开交,待两者回过神来之时,耳边传来“轰”地声震天巨响。
霜灵子神魂悚惕,抱起蛋生一退三丈远,两双眼睛愣愣瞧着这边。只见星夜之下燃起漫天闪烁的碎菱片,仿若燐燐之火,顷刻间,菱片“哗啦啦”垮塌坠落,一场盛大的星火帷幕在谢临风跟前琅琅落下,露出结界后崔巍竣厉的石窟——
霜灵子难以置信,愕然道:“你……”
他像是被扼住喉口,一个“你”字支吾了半天。蛋生看不明白,以为霜灵子因为谢临风擅自破了结界而气炸了,便立刻讲义气地站出来,戟指呵斥道:“大胆!大胆!这结界内全是毒瘴,你若敢踏进一步——”
谢临风头也不回,抱着人走了进去。
蛋生一脸懵腾,回头问:“他不怕,怎么办?”
霜灵子表情一言难尽,说:“先跟去看看。”临近之时,霜灵子又狠狠顿住,狐疑道,“我许久没来过这里,真有毒瘴?!”
蛋生“哈哈”一笑,神气地说:“我哄他的!”
霜灵子扶额:“……救命,你快别捣乱了。”
二者尾随其后,神色异常紧张。晏病睢隔着谢临风的肩,向后虚虚瞧了眼,笑叹道:“你懂得太多,吓坏他们了。”
谢临风也很无辜:“怎么办,我什么也没做,这结界见我自破,还叫我吓了一跳呢。”
晏病睢为这个“呢”哑然失笑,他此刻头昏脑涨,连视线都盈满了雾,整个人被烧得没了力气,只能倚靠在谢临风的肩头:“这里头很黑吧?”
谢临风有求必应,打了个响指,指间窜出一绺蓝色火焰:“这样不黑了。”
谢临风在魇境中已经数次涉足过这个“精怪洞”,饶是如此,燃火过后,这其中的衰颓之象也令他不免唏嘘。
庭院中的两颗枫树已全然枯萎,枯枝摧折,连落叶都不剩,应该是这两株死植没了灵力维持,旋踵间便化成了齑粉,风吹就散。
晏病睢“嗯”了声,像要睡着了:“你这是什么咒法?”
谢临风垂眸:“小戏法,不喜欢吗?”
晏病睢又“嗯”了声,说:“不喜欢,太没用。”
谢临风又将火焰换成了橙黄,显得洞中更亮了些,他黔驴技穷,只好说:“只是颜色不讨你欢心,我尚且还能换,可若是别的,我就没办法了,只好猜了。”
晏病睢恹恹的,埋在他的颈窝,变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猜……猜猜也好……嗯?不要晃。”
他的意识蒙上一团雾,身体仿佛成了一团漂浮不定的云。晏病睢呵出的热气扑在谢临风的颈侧,湿漉漉的。堂主平日里六亲不认,好像见谁都很讨厌,其中最讨厌谢临风,此刻生病了、发热了,却像在不知不觉间卸下盔甲,成了冰山下的温水,带着些服软又失意的滋味。
这令谢临风柔软,也令谢临风融化。
晏病睢收了收手臂,勾紧了谢临风的脖子,他头埋得更深,以致于只是一些小颠簸,就在不经意间令他的双唇挨上了谢临风的脖颈,仅仅是一瞬间的摩挲,却让谢临风目光一顿,又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