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身上牵连着疫鬼、气运和苍生的祈愿,因而姣子入世之日,向来是天下大乱之时。可正因祂这样坏了规矩,便为祸事开了头。”
少女听得入迷,道:“列修国的祸事,岂不是……”
书生说:“不错。疫风过城,百鬼吃人,致使列修国在短短三日就亡了国。可不对,很不对!虽都被称做‘百鬼’,但这里的‘百鬼’可无法与母神时期的疫鬼相提并论,祂们只是百鬼死后未消散殆尽的残魄,更遑论那时姣子下山镇国,区区小鬼怪又如何能与姣子抗衡呢?”
少女冥思片刻,道:“是另有其人了?”
“正是。”书生声音放低,“既然百鬼灭不了城,在这之外必定还有更厉害的。百鬼过城那几日,天象异变,出现了两颗血日,其中一日坠入列修国疆土,化成一位手持蟒鞭的红罗刹,但凡祂踏过的地方皆化成不灭火海,祂碰过的人立时连带魂魄一起,都烧成一捧灰。”
少女说:“胡扯,邪师与鬼族日趋式微,世间恶鬼再厉害,能厉害得过姣子吗?更何况那时七族正鼎盛,哪里容许这样一个大魔头横空出世呢?”
书生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他说:“你说得不错,七族自然容不得祂,可若是祂凌驾七族之上,令七族不得不容呢?”
少女怔忡:“你什么意思?”
“你这片羽毛含双相之灵,红的一半是鬼灵,白的一半是神灵。那位神坛上的圣子看似是块无暇玉,实则佛面蛇心。”书生散漫地斜靠着树干,轻轻勾动手指,“七族并不像口口相传的那样兼爱苍生,他们不过是受母神血脉中咒法的召唤,不得不爱世罢了。但母神灵散,七族唯圣子马首是瞻,圣子救世,他们救世;圣子灭世,他们便灭世。
“千年前列修国的那场浩劫并非疫鬼乱世,而是圣子弃世。姣子漠眼旁观,可祂又岂止是纵容百鬼乱世,祂凭自己是母神血脉,私自解封疫鬼霍乱人间,而祂因此受母神烙印反噬,鬼相毕露,成了鬼修罗,大开杀戒,屠戮苍生,三日便召唤疫鬼灭掉诸多国土,列修国便是其中之一。
“传说姣子的原身是只白神雀,其躯体寸寸皆能化作一方神器。啊……你发现了啊。”书生倏忽顿住话头,他指间感受到一股拉扯,竟蹲身至少女跟前,吊诡地笑开,“娘子急什么?你不是最想听这前因后果吗,我立刻就要讲到你偏爱的桥段了,怎么不想听了呢?”
他说这话时,少女僵直着脊背,似乎全身都被人定住,唯余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只能侧斜着拿余光瞧他。
书生折了腿,他的笑里先是有些痛,再有些恨:“不错,你手中的这根白羽便是祂的遗物,列修国灭它可是出了不少力气。千年前姣子将它赠予了列修国的太子,殊不知此羽将皇室后代的血全吸干了,和太子殿下走得越近,死得越快。你也知道,那太子命运多舛,从小饱受凌辱,他恨极了这世道,如今太子得了罗刹的助力,非但要杀光皇室中人,还要剿灭整个列修国人。你也很疑惑是不是?若是国人死了,他独自留守空城,这个太子还有什么意义呢?
“可你不知,我们这位太子殿下蛰伏多年,不仅养得心思缜密,还被折辱到手段毒辣。树死养树,人死造人,列修国十八万国人,他杀光了,又养了十八万的活死人。”
书生说:“娘子,事到如今,你兴许还不相信。可你有没有感受到魂魄撕扯,心口剧痛。他造出的臣民有七千已消散,你的好义父为了填补亡国的故人之众,只好拿你开刀了。”
第42章遇归
“咔。”
书生身体猛颤了下,他竟硬生生将断腿接了回去。他懒散地正回身子,并不将所谓的疼痛和断骨放在心上。他正要说话,少女猝然冲破嘴上的禁咒,扯烂双唇,森然道:“你说这么多,不过挨风缉缝,妄图从我身上捞到什么筹码罢了。”
说完,少女忽地笑了下。
书生问:“你笑什么?”
“笑你是蠢材。”少女满嘴血淋淋,“不错,我此刻的确受着钻心噬骨的痛楚,但至于为什么这么痛,归根结底只因为你是个管窥蠡测的野畜生,从不会有人教你伥族和木客族的影术并不相通,两者同炼不仅会冲撞滋生邪气,还会受其反噬。我义父要杀我,断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你想取我性命,但奈何修炼低级,造出的傀影能融进我躯体,却仅能夺取我一半的魂魄。你脖颈上什么也没有,看来你早早便是过街老鼠,很可怜吧?”
她说这话其实不奇怪,七族之术从不外传,凡是被选中成为七族外族弟子的人,脖颈上会刺有一枚淡色的图腾,上面附有“伴生咒”,既是进入七族之地时的身份证明,也是七族为了管理约束弟子设下的诅咒。
书生既然会伥族和木客族的术法,自然说明他曾做过七族的弟子,可他脖颈上的图腾却消失无影,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犯过大禁,被七族驱逐!
“嗯?娘子言词叫人刺痛,是想惹恼我,叫我露出惭恚的神色吗?”书生默了须臾,忽然笑开,“既然娘子说我是畜生,是老鼠,那你何时见过畜生会生气的?”
少女道:“你不生气?也行,那便让你害怕吧!”
音落,少女猛地吐了口血。而这举动似是某种信号,书生目光机警,却为时已晚,他眼前陡然划过一丝光亮的红色,还不等他看清是什么,更狰狞的红却盈满双眶。
书生双目刺痛,他当即掩面垂泪,可当他挪开宽袖之时,已是面如血泼,数行鲜血一齐流下,竟是被少女划破双眼,当场瞎了!
那片红羽飞旋回少女指间,少女傲然道:“白羽变红果真是因为你这畜生!适才它顿然变得很烫手,是感受到了你身上漫出的滔天鬼气!”
怪不得义父突然将这神器给了她,原来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心有察觉,赠给她防身的!
书生受了伤,对少女的禁咒之力立时削弱不少。少女兀自挣脱了咒,却听那书生低低笑起来:“娘子说得很是,我的确只会些不入流的手段,我听训了。待到下次,下次你我重逢,娘子再瞧瞧我的长进,好不好?”
“择日不如撞日。”少女摸出羽刃,寒声道,“我今日便要你的命!”
书生望天,似在闭目流泪。
羽刃破风而来——
“咚。”
书生不躲不闪,颈间一条血线,他转过头还想说什么,脑袋却先滚落下来。
书生一死,少女立刻收回白羽,往林子外逃去。岂料她半步没迈出,双脚受到一阵剧痛的拉扯,令她当场摔了个跟头,磕断了下巴。
少女血糊脸,痛得两眼挤泪,但这都没什么,她从小就很有能耐。可当她回首看到身后惨状之时,再大的能耐也没了——
她的脚后长出几根染血的丝线,被绷得又紧又硬,另一头绵延至林深的灰雾里,尽头处似乎有只手,正狠狠攥着。
少女天不怕地不怕,此刻终于露出惶悚的表情。她十指抠挖进泥地之中,却抵不住脚后受拉的力量,丝线扎根在她的脚骨之中,又冲破皮肉,令她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