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病睢规规矩矩地站着,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从前不肯见我?”
晏病睢在宫中寡言少语,被欺负了也不反抗,更别说告状了,又冷又闷,因此他有个人尽皆知的外号,叫“葫芦太子”,可没人明白这是他为自己如履薄冰的处境,做出的妥协。
晏病睢不仅什么都能看破,还能推出睡觉散仙就是太后为他请的老师,但他猜错了一件事。
当年太后为他请老师之时,正是他太子之位争议最大的时候,宫内人人自危,大伙儿为了自保,都像避瘟神一样避着他,概莫能外。
他既然能猜出睡觉散仙就是那位老师,自然也明白那只云雀也不是妖灵。
睡觉散仙敛了笑,仿佛酒醒了,有些不太高兴。他垂着眼,又道:“是我不好,那些日子我正在修炼。你也看见了,我太笨了,哪怕后来过了那么久,我也只能变成只鸟儿来找你。”睡觉散仙摊开晏病睢的掌心,低声说,“我补偿你好不好?”
这睡觉散仙生得动人,双眉一簇,仿佛被雨淋过的娇花,更加可怜。可晏病睢到底不过八九岁,哪里知道对方还会撒谎?
什么修炼,什么太笨,他那些时日分明是遭受因果反噬,几乎丢了命。
小殿下心很软,立马就冰释前嫌:“你要补偿我最好的。”
他鲜少敢要求“最好”,可鬼使神差地,在面对睡觉散仙之时他总会使性子,好像对方是自己人,可以提些过分的要求,毕竟世上除了睡觉散仙,可没人说过他脾气坏。
睡觉散仙失笑:“我只会给你最好的。”
说罢,他用指尖蘸了酒,在他掌心又点又画,不多时,那几笔水迹在他手中显出朱痕和红点,晏病睢觉得眼熟,说:“这是什么?”
睡觉散人说:“泥巴点。”
红迹消散,晏病睢抬眸说:“你又骗我,这分明和你胸前的印记一样,是枫花。”
——是枫花。
这三个字融进溽热的潮夜,谢临风枕着手臂,反复琢磨,心说:原来先前他真正惦记的是“枫”,并不是写错了字。
谢临风忽然啧声,在这寂寂无边的长夜里,他腾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心被人咬了一口,怪酸疼的。
谢临风道:“没了?”
二人倒在沙滩上,衣服早干了,夜半返凉,晏病睢搭着那片芭蕉叶,背对谢临风,困恹恹的:“你有什么问题,我还可以编……”
“编的哪有真的好听。”谢临风倒是很精神,“我若是真问了,你会不会骗我……嗯?”
谢临风等了会儿,发现身侧没了音儿。他撑起身子,又凑近了些,瞧见晏病睢已经睡着了。
晏病睢入睡时也微微锁着眉,好像梦里也过得不好。鬼使神差地,谢临风探出手指,抹过他的双眉。谢临风声音放低,问出了那句滞后的疑问:“你等我等了一千年吗?”
他说话很轻,却像刺中了晏病睢似的。后者翻了个身,面向谢临风时微微蜷缩起来,攥着心口,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疼痛,又好像梦中也在孤苦伶仃,承受着欺凌。
晏病睢艰涩道:“不要……不要水……”
谢临风哄着他放开手指,让他攥着自己,宽慰道:“没有水——”
他这个“水”字刚一说完,只觉一阵剧痛沿着手心一路攀沿至心口。谢临风强忍着胸腔绞痛,摊开了晏病睢的手心。
可他手心中什么也没有。
谢临风思绪纷杂,又倒回去,望天发呆,一夜无眠。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些天,晏病睢下水太久受了惊,上岸后又淋雨,加上这些天时常做些噩梦,竟生了场小病,怪虚弱的。
谢临风费了些力气,搭建了一个临时草屋,供晏病睢养病用。
晏病睢血色很差,这个人都很颓丧,半点风吹草动都能被吵醒。他见谢临风要走,支起身子,忙问:“怎么了,我们要走吗?”
说来也奇怪,晏堂主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病了反倒黏人起来,怎么都不心安似的。
“半个时辰就回。”谢临风说,“我身上可没有东西再给你抱了。”
晏病睢神色警惕地攥着胸前那件衣服,跟只猫似的把它抓皱——
这是谢临风的中衣。
只听一声“咚”,谢临风惊得“诶”了声。
原来是晏堂主倒头栽了回去,捂着头不让谢临风看。像是羞的,也像气死了。
倒不是谢临风偏要来瞧他,纯粹是因为头磕得太响,实在可怖。谢临风探身钻进草屋,忧心道:“晏——”
话没说完,胸口受人精准一踹。他连喊几声痛,又人仰马翻地滚了。
起初谢临风以为他们仍在姣子创造的第二重魇境之中,二人趁机休憩养病的同时,等候姣子下一步提示,可不曾想这天,谢临风照往常一样环岛找吃食,临到树林边沿处却险些一脚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