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病睢踌躇片刻,须臾后他拨开谢临风的手,让芭蕉落到地上。他眸光随之低垂,神色怃然,看着那溅在绿叶芭蕉上生花的泥点,像是想起了化鹤山上的枫花。
化鹤山是座幽邈隐世的僧山,这里常年烟翠葱茏,生长着奇草仙藤。山上有座观庙,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可因这条小道是法术变的,只通僧人不通外来者,游客迈进山林就会受清雾迷惑,久而久之,世上便传闻这观庙里供的不是神,而是吃人的精怪,这神祇之下养的也不是道人,而是妖僧蛇虺。
因此以讹传讹,就成了世人口中的“妖仙山。”
可为什么还有一个“仙”字呢?是因为从前有一名迷路的小僮,在这里遇上了个救命的僧人。僧人也不奇怪,出奇的是这名僧人既不是秃头,也不穿素净的僧衣,他甚至都不好好穿衣服。
更古怪的是,这名僧人不住庙宇,而是住在一方黑黢黢的石窟里。
小僮从小对妖仙山的传闻耳濡目染,只知道有座寺庙,根本没听说过这里有个黑洞。因此他吓得掉头就走,没走两步,跟前又是那个黑洞,如此反复多次,小僮终于信邪了。
他立马从背上掏出把木剑,握在身前,气势汹汹:“狂妄妖洞,三……三番两次戏弄本王。有本事就出来和我打一架!”
可小僮只有半人高,剑当然也只有一人的小臂长,虽剑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但却要挟不了对面,还把自己吓得小脸惨白。
小僮汗流浃背地对峙片刻,发现这洞窟依旧死气沉沉,并不多怪。他顿然松了口气,卸了剑,仰面躺倒在地上。
正当他以为这洞窟没什么威胁时,洞窟却忽然说话了。先是一串铃,再是一阵笑,接着听见“它”说:“你要杀我?”
这声音粗犷又沙哑,像只蛰藏在暗林的野兽,听得人毛骨悚然!
小僮“噌”地从地上翻起来,又小脸煞白地握上剑:“对,没错!你别怕,只要放我出去,我们就……”
“洞窟”问:“就?”
小僮搜肠刮肚,憋了个:“就井水不犯河水!”
听他这话,“洞窟”又笑了。
小僮凶狠道:“你笑什么?”
“笑你个头小小,梦却很大。”“洞窟”的声音缓缓放大,似乎在靠近,“你这么机灵,难道不知这妖山里从没有石窟吗?”
他当然知道!小僮听了这话,又惊又疑:“你是故意的?你要把我抓走?”
哪有那么凑巧,这山里突然出现个石窟,非但偏巧让他给撞见,还追着他跑了一路。小僮大惊,心想:死定了……它肯定是看上我,要吃我了。怎么可能放我走呢?
“洞窟”意味深长地“嗯”了声,不急不慢地说:“我呢,已经饿了很长日子了,我看你样貌好,养得也好,就是脾气……”
小僮吓怔了:“哪里来的道理,脾气不好也要被吃吗?!”
“洞窟”说:“当然。不仅脾气坏要被吃,黑心肝,薄情郎,始乱终弃的人都要被吃,吃得魂魄都不剩,轮回也不要入。”
小僮被它罗列的数条罪状打得发懵,他人虽小,但却能听出来对面不太高兴,态度遽转,假意附和:“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向来很讨厌这种人,这样,你去吃他们好吗。”
他哪里懂什么是“薄情”,什么叫“始乱终弃”,只是浅显地盘算着先礼后兵,暗自发誓出去过后他一定要守住这山,不准无辜的人进来。
岂料这时“洞窟”说:“好没出息。我若是你,离开过后便狠狠攥住这克夺之权,叫人烧了这座山,杀光这里所有的妖物,以绝后患。”
小僮从未想过什么杀人烧山的,他的剑都是自己那碎瓷片削的,听了这话他有些悚然变色,不禁后退几步:“你干吗吓唬我?”
“洞窟”来了兴趣:“哦?你认为我说的不是真的?”
“是真的,但有假话。”小僮仍握着剑,却没那么紧张了,“我的剑上刻有符箓,遇鬼亮赤色,见妖亮青色,可如今它什么反应也没有,你是什么?是……是魔头吗?”
“洞窟”蓦然呆住,它不料小孩思考半天,憋出个“魔头”二字,当即冁然笑出声:“是,我是大魔头,但……”
它只说了个“但”字,却被呛住。小僮趑趄不前,将剑尖放低了点,问:“你怎么了?”
那“洞窟”低声道:“我受伤了。”
小僮怀疑地想:奸计,定是奸计!哪有敌人自爆弱点的?它肯定……可恶,它到底要干吗?
想着想着,小僮忽然泄了气。他垂下眼睛,看起来很难过似的:“你若是吃了我,不再伤害其他人,我就让你吃。”
“洞窟”有喘息声:“怎么改主意了?”
小僮颓然道:“我此次出逃,本就是要死的。但我想死前抓个大妖怪,这样百姓就能少吃一些苦,可现在完了,什么都做不了,还要被大妖怪吃了。”
“大妖怪”呼吸微滞,问:“为什么要死?”
它声音很轻,仿佛它听了这话后比他还要伤心。
小僮扔了剑,一屁股坐地上:“你识字吗,不识字我就不讲了。”
它笑道:“我是个读过书的妖怪。”
小僮用鼻音“嗯”了声,说:“我叫晏病睢,你能听懂这个名字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