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必自谦。”翟四斤轻蔑一笑,“你也挺努力的。”
当年若不是他毛遂自荐,他们也想不到用他。
“不过你这师父也着实厉害,若是没有他这步棋,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一子定全局,没想到误打误撞走出一步活棋。”
翟四斤很欣赏王常与,就连一贯寡言的彭轻涤都点了点头。
阳间的债,阴间的骨
王常与这段时间忙得像只陀螺,但是他心气儿充沛,下脚有力,看着比之前还要疯上不少。
这日不知刮的哪阵邪风,正阳在头竟有秋一般的凉爽,天顶云层厚密,织成浅淡的一点阴意,正阳与它较劲一般,遮住了露头,露头了再遮住。
于称意估摸是要下雨,用过午饭便去收了衣服,王沛之坐在房中吃茶,认为这是大事发生前正常的预兆,姜梨靠坐在回廊上,与刚从三大派房里出来的王常与迎了个对脸。
“闺女,晒太阳呢?”老王头儿脚步下不停,甚至没有任何异常之态,嘴角绽开一个和蔼的笑,很像一个正常的父亲。
他招呼的自然,姜梨勾了勾嘴角。
“没晒,专门等你。”
“等我?好好好。”老头儿迎着她点头,说去偏厅聊吧,“爹爹正好有话要对你说。”
姜梨未置可否,跟着他朝偏厅去。
回廊处不止姜梨一人,王常与走近才看到蹲在廊顶的严辞唳和背阴处翻绳玩儿的平灵童换,两人走行的这一路,处处都布满了嚣奇门弟子。他口中的“极儿”正在偏厅不远处的凉亭喝茶,迎着他望过来的视线,遥遥敬了一杯。
刺客们或站或坐,看似并不警觉,实则眼中暗含防备,亦是有备而来。
老头儿咋了咋舌,知道今日不会平凡。
偏厅比前庭花厅小了许多,王常与进去以后便轻车熟路地去多宝阁上翻了一包好茶,脚下没停,并未在偏厅内的茶桌茶椅有所停留,他将她引向一处小门处,那里挂着一道帘子,掀开之后是间内室,他以手示意,请姜梨入室。
姜梨对他有防备,但因所进之处与偏厅仅是一帘之隔,便也走了进去。
王常与随后进入,不知按下了什么机关,帘外石门一扣,竟“变”做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姜梨回身望向王常与,王常与只是憨笑,“人太多,爹爹想跟你说几句体己话,你别紧张,先喝茶,再聊天。”
他当真为她煮茶,内室里藏着一罐山泉水,拍掉红泥倒出来,小心滤了两道,注进茶香炉内。
“这是两心山的山泉,头场雪时埋进槐花树下,次年焕春挖出来,储在内室之中。这里阴凉,温度适中,却也不是陈年旧水,是去年的泉,今年拿来饮用,于称意藏的。我吃茶挑水,清醒以后他便引我来饮了几盏,我吃着甘甜,一共两罐,给你留了一罐。”
“清醒?”姜梨在茶桌对面落座,“我以为王掌门会一直装糊涂。”
“在你面前装糊涂太难,在你带来的人面前装糊涂更难。”
他专心煮茶,炉子里的炭是提前烧热的,茶炉在火上,连请她进来的时间都捏得很准。王常与不是一般人,羽西剑宗是在他手中挤进江湖门派榜第二的,没有当年那场变故,羽西剑不受重创,三大派地位都难保。
他说茶比酒好,“能静心,我之前就是太心浮气躁,不懂给旁人留余地。极儿常劝我万事留一线,我听不进这些,事后才明白,旁人的余地才是我的退路。我对旁人赶尽杀绝,也是将自己逼到山穷水尽。教女也是如此,骄纵,溺爱,娇花一般的孩子,三岁就没了娘亲,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王掌门这是要写罪己诏?”姜梨冷笑。
“我是有罪,罪在教女不严,狂妄自大,目空一切。雾渺宗就没错吗?”他平淡地看向姜梨,“杀我独女,毒我爱徒,门下弟子死伤过半,你们是受了委屈,羽西剑宗也差点被你们灭了门。如今这派中仍有当年断了手臂脚掌的孩子,仍有被挑断手筋脚筋再也无法习武的孩子,他们何错之有,要为我的一时狂妄承受你们的怒火。于是以牙还牙,我联合天下令攻山,你们灭我剑宗半数弟子,我就灭你满门。”
姜梨猛地抬起眼,那双年轻的狼目里有浓烈的恨意。
茶炉里的水滚了,蒸腾的热气在对视的眼中翻滚。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常与笑了一下,“雾宗被灭后,我并不快意,冯瞻极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他没了,谁能接剑宗掌门之位。我不算老,可我已经没了心气,剑宗日渐萧条,只能找了个不上不下的王沛之。他蠢得很,学的迂,心法要诀背书一般,如何能融会贯通。我看不上这废物,心里恨意更深,不知还能找谁报仇,再然后——”
他为姜梨斟了杯茶,也为自己斟了一杯。
“三十六派再受重创,来的是你嚣奇门的人,穿的是你门中刺客的衣服。”他刻意省去了中间那十年,只讲现在,“陆祁阳是江湖之主,集结三十六派剑指嚣奇更是名正言顺,偏偏你去救了,一派一派的走,一门一门的留,江湖流言四起,忽然有了新的声音,竟说天下令嫁祸,嚣奇门无辜,便是当年雾宗一战也是栽赃陷害。可是偏巧,剑宗这时出事了,你的人没来得及跑,被我那个废物徒弟抓个正着,这个时候,只要剑宗再受重创,咬死是你嫁祸天下令,局面就可逆转。”
“于是你就打算应势而动,推波助澜。”
“自然应是如此。”王常与吹掉茶上白雾,看着舒卷的叶片和清甘的茶汤道,“可若如此,我这十年就白疯了。若是如此,世间冤案再添一桩,我如何有脸去面对枉死的孩子,和那被冤十年的雾渺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