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嘉易惊得双腿一软,跳开去,俯身抓着那条胳膊,把泡在泥里的人往外拉。那人是中年男性,棕人相貌,双睑紧紧闭合,穿着酒店服务生的制服。
制服本是原纸色的亚麻布料,已被泡得像一团烂泥,胸口别着一块名牌,写着“客房部马里奥”。
韦嘉易俯身的角度大,沉重的背包向前滑,压到了他的后脑勺。因为突如其来的负重和眼前的景象,他的头产生一阵剧痛,他忍耐着,伸手搭在这位名叫马里奥的服务生颈部的大动脉上。
裹着泥浆的皮肤又湿又冰,摸起来像片干瘪的苹果表皮。韦嘉易的指腹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心脏的跳动,他背脊发凉,难以接受,又停留了许久,松开了手。
韦嘉易想让马里奥躺在更体面些的地方,把身体拖了一小段,放到沙发的靠背上,弄得自己全身是泥。
喘着气,韦嘉易觉得自己的神智已经不甚清晰,既更想要呕吐,又只想扶着什么或者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但他可能是这儿唯一一个四肢健全的幸存者了,得去看看是否还有人活着。于是他蹚着泥浆,走去沿海那一片别墅的方向。
太阳升到了海平面上,橙色球体的光还不算特别强烈,没有与天空完全融合到一起。
一夜之间,这座心形的浪漫海岛上漂亮的别墅区便几乎被夷为平地,细腻洁白的沙滩成了石头、贝类和灌木的坟场。
韦嘉易向前走,绕过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的树干,不时开口大声询问,但没得到任何回应,不知是昨晚大家都撤到了山上,还是已经发不出声。
大部分建筑都已成废墟,唯独一栋最大些的,还留着几根柱子和两面墙,房间的顶没被浪潮掀去,摇摇欲坠地被支在上方。
韦嘉易往柱子的方向走了走,忽然听见微弱的声音。声音很低,像个男人,似乎有点耳熟,韦嘉易立刻问:“有人吗?”
“……有。”那声音在不远处,韦嘉易循声过去,看见在别墅的墙后,一棵未被卷走的树下,斜斜躺着一个人。
这人躺在一片大木板上,被泥冲得很脏,伤痕累累,但睡袍居然还穿在身上,带子也系好了。
他的左腿有些怪异地贴在地面,韦嘉易又靠近些,伸手就能扶到他的时候,他忽然抹了把脸,把脸上污渍抹去少许,韦嘉易认了出来,这是赵竞。
韦嘉易愣了愣,心里忽然浮现一句话:难得没被赵大少爷用鼻孔看着,差点没认出来。
这时,赵竞咳了起来,他咳得厉害,像要呕吐似的,韦嘉易怕他吐自己身上,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不过赵竞最终没呕出来,只是咳了许久,然后艰难地对韦嘉易说:“水!有水吗!”
听着快咳断气了,讨水却倒是中气十足。
韦嘉易沉默地卸下半边背包,拿出刚才从房间里带出来的水。
他本想直接给赵竞,但赵竞一副羸弱的模样,显然转不开瓶盖,加上赵竞既没死,也没有到命悬一线的状态,韦嘉易考虑到自己的未来事业,还是放低了姿态,替他把瓶盖转开,还坐到他旁边,体贴地问:“我帮你拿着喝?”
赵竞冷冷瞥他一眼,抬手拿瓶子,结果没拿稳,险些将瓶子滑下去,被韦嘉易接住了。
“你现在可能还没恢复体力,”韦嘉易在心中大肆嘲笑,表面轻松地维持和气,“我来拿着吧。”
“我坐不直怎么拿?”赵竞嘴上一点亏都不肯吃,身体已经借力坐了起来,但大概因为腿是真的瘸了,晃了晃,向韦嘉易倒来。
沉重的上半身就这样侧着压在了韦嘉易的肩膀上,韦嘉易没说话,赵竞也没说,就着韦嘉易的手喝了两口水,装作无事发生:“怎么就你一个人?救援的人呢?李明冕呢?”
“我不知道,”韦嘉易勉强耐心地一个个回答,“我醒过来就已经这样了,下了楼谁也没找到。”
“都跑了?”赵竞皱着眉说。
“……不是。”韦嘉易想到了他在大堂遇见的丧命的尸体,当时惊悸和空洞的情绪,又盘旋回到他的脑中,静了静,没说下去。
顿了顿,他告诉赵竞:“我看到山上有车灯,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援。”
“最好是。”赵竞没有表情说。
两人没话说了,由于赵竞将重量全压在韦嘉易身上,他们紧靠着坐在湿滑的木板上。太阳升的更高了,原本鲜艳的潟湖的成了棕色的泥潭,周遭是难以忽视的臭味和废墟。
韦嘉易没坐多久,肩膀便被压得生疼,看了他脸旁的赵竞的脸一眼。
赵竞的脸上有几道伤口,脏污反而让五官显得更为立体,鼻梁挺直得像石膏捏成。
睫毛密长,沾着泥水,眼睛有点像他的母亲李女士,但比李女士更长一些。嘴唇不厚不薄,唇角下挂着,英俊却很不好惹,像把属于一个被宠坏了的儿童的任性和不通人情带到了成年。
当然,赵竞会有这样的脾气,韦嘉易不是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