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掩埋了摇光山的苍茫纯白化作细碎的光影,星星点点没入盛放木偶的盒子中。
凌怀苏被弹出影场,落地跌跄了两步,随即被人稳稳搀住。
旧光阴烟消云散,凌怀苏抬头,对上了眼前那张隔了几千年的面目。
被他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的……他的狐狸。
凌怀苏在记忆中沉沉浮浮,刻骨铭心,外面的世界只过去了短短数秒。镜楚伫立在他面前,仍是凌怀苏入影场前看到的样子。
却今非昔比了。
被他注视着,凌怀苏情不自禁地躲闪了一下视线,扣紧手中的木盒。
他骗了镜楚。
那木盒中的确有个神木刻成的木偶,也固然能充当神魂载体,但远没有凌怀苏说得玄妙,因为这玩意是一次性的。
从一开始,凌怀苏就没打算在后世久留,只是寻个由头唬住这位特调处处长,等他放松警惕就溜之大吉。
真正的凌怀苏早就死在了四千年前,待他弄清楚天音塔重现世间的真相,便从哪来回哪去,现世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
可现在,凌怀苏又有些举棋不定了。
镜楚很快撒了手:“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道机关而已,”惯骗凌怀苏又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无妨,已经解了。木偶已经拿到,走吧。”
凌怀苏的神色毫无破绽,镜楚不疑有他,跟着走出了墓穴。
两人在湖水中上浮时,凌怀苏错后半步,不露神色地偷偷瞟了身边人一眼。
他想起了镜楚化形那天,也是在这样的水下,交错的湖光映在他深刻的轮廓上。
千头万绪,百味情绪涌上凌怀苏心头。
他居然把小狐狸忘了,而被遗忘的人也不说。
……为什么不说
他也失忆了吗
可是,那日悬崖下重逢,镜楚的眼神分明不是无动于衷。
凌怀苏的眼神紧紧黏在镜楚身上,看不够似的。直到浮出水面,才克制地收回了视线,却仍有一缕余光挂在对方身上。
他看见镜楚摸出那个薄薄的发光板砖,知道他是要像之前那样,叫来一只嗡嗡吵闹的铁鸟,载他们回去。
凌怀苏按住镜楚敲击屏幕的手,没头没脑地说:“我们走回去吧。”
镜楚一愣,抬起头:“走”
“嗯。”凌怀苏道,“可以么”
从这里到特调处总部足有三百多公里,走是走不回去的。
镜楚:“为什么想要走回去”
因为想要仔细看看你身处的人间,看看你尽心守护的,是个怎样的世界。
凌怀苏将这直抒胸臆的话咽了下去,从满肚子心口不一中挑出了个少爷风格显著的借口:“那铁鸟过于聒噪,震得我耳朵疼。”
镜楚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那是直升机。”
凌怀苏无所谓一摆手:“随便吧,管它是鸟还是鸡。总之我不想坐。”
大魔头铁板钉钉地表了态,镜楚拿他没辙,妥协道:“走回去太远了些。我们走到市里,开车回去”
他口中的“车”凌怀苏见过,那铁壳子物什也跑得飞快,但它留了窗户,相比之下,还算能看风景。
凌怀苏勉为其难点了头。
这片湖地处偏郊,二人从湖底出来时月明星稀,一路走到天光大亮,抵达了最近的城市。
拂晓时分的城市将将苏醒,马路上车流稀疏,环卫工人撑着大竹扫帚清扫落叶,街道边零星开着几家早餐店,赶早课的学生捧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边吹气边匆匆跑向学校。
之前坐车被带出百棺村时,凌怀苏曾走马观花般地一览现代街景,但当时他除了觉得新鲜奇异了些外,并未来得及发表什么感触。如今他细细留意这些景象,近乎贪婪地将一砖一瓦尽收眼底。
日头渐渐升高,凌怀苏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从一个地洞出来,涌进各不相同的建筑里。那些建筑方方正正,鳞次栉比,表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