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皇家的脸面。我心底轻笑一声,面上却不紧不慢地应道:「嬷嬷误会了,我当然不会走,我只是给太子殿下和长姐留一点空间罢了。」
宋嬷嬷松了一口气,仿佛怕我反悔般,她连忙命令下人们将收拾好的行装从马车上卸下来。
我静看着门前车马悉数归位,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府中走去。
世事如牢笼,褪得下的是华冠丽服,褪不下的却是万丈枷锁。
行至春树亭,西行穿过影壁便可到达前院沈暮云的住所,我担心会扰了太子和沈暮云交谈的兴致,心里也实在有些乏味,便索性在园中逗留片刻。
沈府多水,府中各处水道蜿蜒,偶有清波微漾的小池点缀其间,仿若仕女的簪花罗髻,显得盈盈而深秀。
太子幼时其实有些畏水,每次他来沈府拜谒,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当时的我从来不动声色,却会在旁边的花厅中备些诗书字画,拖着他在屋子里探讨。
一念至此,竟生出恍然若梦之感。
据说,沈暮云的生母便是一位生于水乡之中的江南女子,当年她与已有婚约的父亲相恋,之后父亲便将沈府后院按照江南小镇的格局做了修改。
而今,世事似在重演,可惜她女儿的爱人,却没有这等任性的权力。
我漫步于星罗棋布般的池泽边,很难想象当年尚是新嫁娘的母亲,看到家中全是另一个女人的痕迹该如何处置。
想来如何处置也无关紧要吧,因为于结果而言,显然无法动摇半分父亲对那人的情意。
这些年,一个个出身江南的女子成了父亲的外室,他却再不肯踏足伤心的故地,只留下我与母亲日日守着这方水域,碰不得也改不得。
不过……我心里忍不住微微一笑,幸好沈暮云还活着。
都说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我的境况比母亲还是好上许多的。如若不然,连贵女典范的母亲都无法处理好的事,我该如何安放呢?
这样想着,上苍却仿佛不肯让我有片刻安心一般,只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忙忙地跑了过来。
11
「二小姐,不好了!大小姐和太子交谈后突然病重昏厥,夫人进宫递牌子请了太医,老爷也已经在往府里赶,您也尽快过去吧。」
一语既出,神魂俱惊。
我麻木地点头应了,行尸走肉般跟着她往前院走,行至半途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沈暮云上元夜的反常来访,她姣美的面颊上不正常的嫣红,还有太子匆匆赶来时的憔悴皆如走马灯般在我心头滑过,令我忽然升起一种不祥之感。
不知是否是天意相合,仲春时节温软的惠风忽而变得凌厉,碧空之中苍茫云海骤变,重重乌云替了红日。几乎是刹那间,骤雨倾盆而落。
我赶到前院时,父亲已经调动了侍卫将沈暮云的居所层层围住,说要查出暗害她的人。
宫中的太医令正坐在偏房里,由宋嬷嬷陪着叙话。
我在厚重雨幕中没有见到太子的身影,只好往檐下走了几步略避一避冷雨。
刚行至廊外,我便听得太医令对宋嬷嬷说着「年少滑胎,气血两亏」云云的话。
我心中如重鼓相击,几乎喊出声来。
宋嬷嬷见到我的身影,连忙止住了太医令的话头,让人进去伺候笔墨。
接着,她快步走出将我拉到了暖阁里。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嬷嬷进屋,淅沥的雨滴沿着裙摆缓缓流下,仿佛落泪一般。
「小姐怎么浑身湿漉漉的赶过来?罢了,大小姐和她娘一样,都是不争气的,你莫要太着急。」
我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努力语气平淡地问道:「姐姐现下如何了?我听到一些不干净的说辞,还请嬷嬷莫要瞒我,以免全家颜面扫地。」
宋嬷嬷叹了一口气,她走到门外查探一番,又叫过一个母亲房里的小丫头守在门口,这才回身向我低语道:「太医说,大小姐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她该是一直低热不退,落红不止,直至今日突然出了好多血……」
一个月?
那便是饮月台设宴那日的事了。
我抚了抚手上的镯子,慢慢回转头来,突然一阵发寒,腿脚虚软,几欲栽倒,扶住榻边才勉强稳住。
「嬷嬷去里面照应着吧,务必尽心尽力。」
宋嬷嬷伸手扶我一把,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