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结结巴巴地请人进门,“大人、蒋师爷,两位里面请。”
制止对方上茶的行为,江无眠问道,“你手中可有那贪官的账簿?”
他既然来问,自然不是要县衙中错漏百出、借贷不等的假账,而是真真切切记着贪官私底下挪用税银税粮、上下打点用的真账本。
吴声下意识瞥了一眼门外,低声道,“那贪官账簿不在县衙,他上任带两个师爷,钱粮师爷防备得紧。卑职等人有要务在身,长时间盯着也不现实。”
“你查过账,知道他做了什么。”江无眠冷不丁出声,他从吴声的叙述中听出端倪,斩钉截铁道,“你盯过他的行踪、知晓他与县中何人关系过密、与人勾结做过何事,甚至,你私底下断断续续做过账簿。”
蒋秋眼神一动,打量了下吴声。
一个梳着发髻隐约有秃头嫌疑的中年人,一脸疲惫,眼神无光,佝偻着背,看不出哪儿来的胆量盯着上官揪小辫子。
江无眠隐有猜测,但他习惯性保持缄默,只用那双生来凶狠的眸子注视吴声。
圣母娘娘唉,您别盯了,我话都让您说完了,后头还说啥?
吴声眼角眉梢都耷拉着,认命道,“卑职断断续续记过两三年,大的账目还算清楚,小的模糊的查不清来历的也记了一本。”
账簿藏得极深,用油纸包上,又刷上一层灰封在县衙锅灶后边。
拿出三本落满草木灰的账簿,吴声挨个解释,“这本是朝廷拨的银子,六年里有三年拨款,建元十七年的雨灾、建元十八年的小雪、建元二十年潮汛。
这本是进出粮食,倒卖朝廷税粮、添的苛捐杂税、与县中刘家勾结高价买卖预备仓粮储。
这本……”
提起最后一本,吴声犹疑一会儿,皱着眉沉吟片刻,组织好措辞才道,“或许是卑职疑神疑鬼,总觉得这几笔账不在县里,明目上能对的出,可算来还有错漏,许是卑职学艺不精。”
他说完垂首听候发落。
江无眠示意蒋秋接过账簿,转身朝门外走,“走,查账。”
有外人在,他说话总是能省则省,丝毫不顾听话人的死活。
还是蒋秋板着脸对踌躇不前的吴声道一句“跟上”。
县衙内部有文书做对照,不管账做的如何面上光,总能从蛛丝马迹中窥出银粮流向。
三人快速翻找账簿,纸张开合之间,灰尘与墨水混成陈旧的味道,伴随算盘珠来回拨动的碰撞声在房间内弥漫。
“建元十七年,雨水过多,韶远县歉收,拨银二十万银。十八年小雪,拨银二十万银。二十年潮汛,拨款二十万银。二十一年,歉收,免税一年。”
江无眠列出韶远县税银税粮数目、县衙收支、赈灾款项,半晌,账簿合上,空气中草木灰的气息淡去,他道,“贪官与县中刘家、石家有何关系?”
账目上,这两家出现频率最高。大半账目与刘家相关,石家是小半,剩余两家仅仅是喝点肉汤。
吴声捡着相关的能说就说,“三年前,贪官纳刘家庶女做宠妾。平日里,这四家里的粮店总是互相别苗头,打那之后,石家也不敢明面上对上刘家,四家隐约以刘家为首。
石家后来送了一船礼,上头指不定放了什么,贪官次日心情极好,少有的叫了一桌醉仙楼的菜。那日县衙里到处飘肉香……
再过半月,平安大街有两家石家米店开了。那年预备仓里空的能跑象,钱库还空了部分。”
三年。
江无眠心中留意时间,他翻到那一年的账簿,留意到上面的几笔银粮全被知县据为己有。
许是和本地商人勾结,有了能倒卖粮食的渠道,这位贪官的胆子更大,向钱库伸手,还真让他成功挪用部分。
但江无眠找的不是这部分账目,而是掩藏在钱粮下的兵备库账目。
朝廷每年向各州府拨款,用来置备武器。有的州府会向各县城直接拨款,有的则是发放武器。
韶远县中有能打造武器的铁匠,因此南康府一直是拨下银两,由县衙负责更换兵备库的兵器储备。
然而他在黄泥里捞出来的武器满是锈蚀,木质的刀柄上还残存虫蛀的痕迹,那州府发下来的钱去了哪儿?
异常账目中一直不见这部分收支,是被南康府截留还是走正常支出,用来打造兵器了?
假如是后者,兵器在哪儿?谁会藏匿一批兵器?
江无眠心底浮现二字,乱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