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的处境愈发艰难,娘亲可能也意识到了,但她学不来李姨娘那副温柔刀的作派,只得和爹爹这般吵下去,可这样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颜玉皎心里很清楚,梅夫人心里恐怕更清楚。
颜大人虽然不复从前那般爱敬梅夫人,但和京城其他高官相比,他性情宽和,勤恳踏实,不沉溺于美色,不狎妓,后院只有三位妾室,更不宠妾灭妻,不打骂下人,在外给足了梅夫人体面,在内将财政大权也交给梅夫人掌管……如此对比,颜大人已然算是难得的好夫君了。
这也是颜玉皎悲观郁闷的点。
连颜大人这般让梅夫人愁苦难解的男人,都算是顶好的夫君了,其他还不如颜大人的男人呢?
思绪漫无目的地乱飘,竟然想起午时凉亭下外衫湿透的楚宥敛。
楚宥敛变了很多。
少年褪去幼时稚气,身姿挺拔,肩背宽阔,俯身望着她时,周身的气势仿佛初秋的浓雾,潮湿寒凉。
其实何止楚宥敛变了,她也变了很多,京城花开至荼蘼的繁华和刻板压抑到难以喘息的规矩,已然侵蚀入骨,再有生机的人在此地滚一遭,都会变成千篇一律的冰诡蜡像。
她应该是变丑了,变成楚宥敛曾经最讨厌的那类女子。
路过前院时,颜玉皎看到管家们正在为如何搁置楚宥敛送来的聘礼而吵的不可开交。
她静静待了一会儿,然后长长地吐一口气,只觉这初夏的风如同细密锋利的蛛网,将她这个弱小的生灵紧紧束缚,而又凶残地吸走所有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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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最有权势的郯王世子亲自上门提亲,这等喜事和荣耀,让颜府不得不大摆筵席,热闹了好几天。
青棠院上下也跟着喜气洋洋的,夜幕降临后,丫鬟婆子们不是打叶子牌,就是喝着甜酿猜拳行令。
樱桃端着饭盒一路走过,眉头越皱越深,打开帘子就对颜玉皎抱怨:“小姐也太纵着她们了,一个二个没个正形!还有喝多了嫌热脱衣服光膀子划拳的,实在是有碍观瞻!”
颜玉皎正在躺在榻上看闲书,闻言只道:“总归我要嫁人,他们也快活不了几天,由他们去吧。”
樱桃轻叹一声,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只从饭盒里拿出热酒倒入杯中,递给颜玉皎。
颜玉皎懒懒接过,轻抿了一口,忽然精神一振,觉出几分不对。
她坐直了身体,神色正经道:“你从哪儿拿的酒?”
樱桃不明所以:“小厨房的桃花酒已经喝光了,我就去大厨房那儿拿了荷花酿。”
颜玉皎慢慢把书放到一旁。
烛火如星。
静影沉沉。
她玉白的脸藏在暗处,睫羽的阴影遮住眸色,辨不出神情。
樱桃心中开始打鼓,暗骂自己也没个正形了,怎么能未经小姐同意就私自换了别的酒?
她正想告罪,就听颜玉皎淡淡地吩咐道:“天气渐热,小心烛火,让丫鬟婆子们都消停些,早点回去歇息罢,另外给门子们送去几壶热酒和几碟小菜,最近辛苦他们了,让他们也下值散了吧,院子里面不必留人。”
樱桃顿觉奇怪,小姐刚才还不管丫鬟婆子们打叶子牌呢,现在又都让散了,还把门子也打发走了……
但樱桃也没敢多问,应了一声就出门取钱打发人去了。
外面闹哄哄一场,直到亥时一刻才彻底安静下来。
颜玉皎下了塌,悄悄支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檐下的灯笼随风晃动,烛火摇曳明灭可见。
天地间只余虫鸣声不间断。
院中人已经走光了。
颜玉皎这才小心地披上斗篷,手里提着琉璃灯盏,推开四年未曾打开的小暗门,一步步朝着后花园去了。
今夜月明星稀,不冷不热,正是在饮酒作对赏月抒情的好时机。
她却没有半分玩乐的心思,神情比脚步还要坚定,最终停在后花园那棵大榕树下的秋千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