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理应明了的事,自己为什么又一次抱紧了她,在风中在嗫嚅着,在淆乱的心跳中把她死死地压进怀里,像是她爱自己而不顾一切的那样爱她,他问自己有那样的权利有那样的资格吗,答案无可奉告。
因为时间会给他查明真相的机会。
纵使他并不相信自己,纵使他之后仍是懦弱不堪的,纵使这之后的之后,一切已该尘埃落定自己还是因心血来潮的想法干扰了她的打算,命运也会宽恕他,因为他所做的一切没有对错,他的人生已经连同那场史无前例的战役被埋进了坟墓,归为尘土,无需再用任何东西衡量左右。
他是个指挥官,是个一群少女们眼中有担当有能力有个性的话事人,在群星间闪烁不一样的形状,却又因泛滥的同情和感性被太渺小太渺小的事物绑架,如此荒诞,如此难看,狼狈的神秘。
一个人生近乎是全部奉献给她们的年轻人,一个把所有精力跟个傻子似的挥霍给本应没有结果可言的胜利的男人,他最后剩下的怜悯般的一点儿凭什么不能留给自己?
答案过于模糊了,而他也不想再找了,因为那真相可有可无,因为他已累倒在少女爱情的中央。
好久,几乎是舰长把过去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的好久,走马灯似的一幅幅闪过的画面和慢吞吞的呜咽夺走了他的所有。
唯独把痛苦的思量留了下来,剩给这个仿佛染上霍乱的男人:那孤独的,热烈的,独一无二的少女体温在凉意与暖意中融化,觉得时间大概差不多的琪亚娜艰难地离开男人嘴唇,接着以一种他永久读不懂的眼神望向他,好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这样…够了吗…”
她有些底气不足,不过没关系,因为他会帮她的,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正如琪亚娜彼时恳求他希望得到一个清晰决然的答案那般,被她吻过的男人不会再有半分犹豫,他用着她忍无可忍的愤怒义无反顾的,自暴自弃地重温与她的肉体的对话,于是那湿濡再次沾染畸形的爱的欲望,再次浸入两人的心底,成为他们那个特殊的糟糕透顶的一生中绝无仅有的标志:这也许才是他们爱情的伊始,时间流逝落日,邪门的佳话。
今夜,他们为了确信这并非梦境而泡在迷幻的杯盏中学着随处可见的小情侣那般尽情品尝了彼此的味道,与其当是一种确信的方式不如说是自己给自己上的强心剂,没有用处,多此一举的强心剂。
清晨醒来的舰长看见斜落一地的光辉,看见小母鹿身姿的美人正用纤纤玉指抚摸自己的脸颊,闻见如真似幻的新鲜花香,听到近在咫尺的爱情低语。
而他脸颊温红,重回昨夜她亲吻他胸膛时的蓓蕾般的羞涩。
于是他感觉到了,感觉到了琪亚娜柔嫩的指腹再次淌过自己坚实的胸膛,然后打转圈,露出玩味的笑意,那冰晶般剔透美丽的瞳眸宛如诗人在夏日月光下感慨万千的十四行精妙绝伦的诗,并且不会有任何人来否定它的权威性,因为她配得上这样的美,这样的腻味,不会有半分出入的残忍。
可明晚,舰长便从短暂得难以置信的幸福中回过神了,懦弱的纠结和哮喘病似的局促紧随而至:他没办法再面对她了,至少在她清醒时没办法再说爱她了。
因为某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使他像胎儿似的蜷缩着,包裹在自我意识的被单里。
他试着用不易察觉的谨慎一点点疏离她,慢慢隔开和她的距离与关系,然后在差不多的时候一鼓作气逃走。
这个计划表上面天衣无缝,因为她的迟钝,她对他不时猫儿似的挠人的依赖,和每到夜晚便会在床上等他的安分。
这些都叫他感到恶心的自卑,他配不上她,也不想和她有这种关系,到头来他和她的爱情不是姬子口中的绚烂热烈的红玫瑰色,它变成了一种更复杂而深邃的颜色,是黑的纯粹,还是无暇的白中岑杂一点点难以觉察的精致的灰,舰长不懂,因为他终于还是被她发现了。
那是做爱后的第三月,第三个星期五下午十六点的五十二分,她第二次打翻黑咖啡的那个瞬间,琪亚娜没有半分犹豫地叫出了声,她感觉自己像个路痴,像个色盲,像个傻子。
她问他为什么就是分不清他,为什么他变得那么陌生,却又叫她说不出口的熟悉,跟一个玻璃瓶似的,里面的东西一干二净,唯独留给她的躯壳那么灿烂绮丽。
她该怎样替他寻回过去他有意无意遗失的事物。
“舰长……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实话呢?”
对面质问,面对那听的人欲泣的恳求,他哑口无言:他对她有太多太多的半真半假的回答,以至于到最后都分不清是自己的谎言岑杂了真实性,还是真话里面夹杂了无关紧要的谎言。
舰长沉默半晌,刚要说点什么徒然被一股力量止住步伐。
这已经不知多少次,她总能快自己一步,总会将自己的决意硬生生塞回去,闷得没处发泄:琪亚娜堵住了他的唇,在爆发的愤怒后她转而被一种新的期待吞没,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拾耐心重新站到自己爱情的中央,在那已经干涸的喷泉旁一步步引导他的步履。
她比他坚定,比他有耐心,最重要的是她爱他爱的彻彻底底,死心塌地。
她在日常中快他一步,亦会在领略爱情本质上快他一步,在两人生命尽头背信弃义地丢下他死去。
她与他的爱情早就被两人性格的不搭,心情的反复和麻乱的心结挤到不知何处的边角,和未来挤在了一起,不可分离。
所以他们才下了船,因为它早已送他们到夜深人静的未来。
这场由少女借口展开的旅行的唯一作用就是让舰长明白船的颠簸比汽车的幅度还要大,不然她不会刚踏出去一步就把晚饭给全部吐出来了。
除此之外,就是他想他不可能一直逃下去,纵使他早已筋疲力尽,倒在爱情的十字路口,倒在琪亚娜清清楚楚的二十三笔画间。
未来,会有一首绚烂的诗篇广为流传,它用短短二十三个字记载了一对男女的瞬间,无比通透的阐述了那场由花瓣、温风、夕阳落日和誓言点缀的婚礼:不是拼凑,不是组装,它本身就是风会吹,雨会掉下,树叶褪色,植物熟透,黎明与黑夜接憧而至的那般自然,响彻自然之声,摇摆的花茎和温柔丝滑的鸟鸣便是为他们喝的彩,因为他们接吻了,因为他们明白了他们是为彼此而笑。
在那天的前一晚,琪亚娜和舰长躺倒在树下数星星,数过去和未来的日子,和他们剩下用来和解的日子:他们仔仔细细从里到外的翻了翻过去相片,在嘹亮的星空画卷和荼蘼花的簇拥下一页又一页地翻来那可笑好笑玩笑似的爱情。
这时他们的关系已经是那时少女口中的爱情笑话般,恰如舰长认为的那样,没人能阻止真心实意的两人建立一份稳固的爱情,他们会在进一步更进一步的认识中看清对方本来的面目,无关面子,没有遮掩,也不会出现半分虚假,他们做了第一次爱后舰长就总会想,想与他不自觉想的有悖论的荒缪天真,可真正荒缪的是它们都找上门,实现了,跟所幻想的紧密相合。
天上,星船满载清河,徒留一道澄净盈润的斑驳轻轻洒在琪亚娜秀丽的面庞。
午夜的十二点时钟塔精确地响彻绿原,于是风与枝叶,花虫鸟雀悄悄改变了她本有的魅力,她显得更加虚幻迷人。
不过他不会感到自卑了,因为他已正视她的爱,在他们踏足这片土地的第三月的第三个星期五的下午十五点二十五分。
他们在沉默中二次凝望对方,但心知肚明不会再看出什么了,像是完完整整的两人都被要求去看心理医生那般,他们被诊断出了相同的病症,那可能是小说漫画里常见的思念成疾的花吐症,可能是乘晚风遨游星海的梦游症,也可能是为同种事物而分毫不差的过激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