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翎听折彦义言语侮及己母,心下忿怒,面沉似水,却是碍了折可求之面,不便反唇相讥,只是冷冷的盯着折彦义。
折可求闻言不喜,怒斥道:“一派胡言!你伯父去世前曾亲口对为父说过,此生最亏欠者便是小翎母子二人。明州转任宴上,是你伯父醉酒,强纳了小翎母亲。他生前几次欲将小翎纳入宗谱,无奈你祖父坚执不同,只得作罢。你祖父去后,他本欲归家时便着手纳小翎归宗之事,谁料年后竟逝于泾原任上……”
折翎自记事起便未见过父亲之面,平日里窥见母亲偷偷流泪,心中难免存了些恨意。
年少离家,恣意闯荡,也未必不是赌气好胜的成分多些。
今日乍一闻折可求言语,才明白自己多年来一直误会亡父,心中五味杂陈,险些落泪。
折彦义在折可求身旁,听的更是分明,愤愤不平道:“我折家乃是西北名家大族,怎能容婢女贱种入了族谱?”
哂笑几声又道:“听闻那婢女年少时颇无德行,生的儿子还不知是不是我折家的种……”
折翎乍闻亡父之意,胸中正激荡难平,耳闻折彦义一再语焉不尊,飞速扯了支箭,将翻荡的气息尽数贯于其中,上弦直指折彦义。
折彦义正做哂语,未毕便觉一阵森然。
虽是深恐牵动气机、手脚不敢微动,但一双眼直直盯住折翎、丝毫不让。
目光如电,修为亦是不浅。
折可求在旁,见状忙止道:“小翎不可,快快收了箭支!”
折翎不语,发矢如电。
风雷声起,无翎箭擦着折彦义的鞋尖直直插入泥土之中,连箭尾亦消失不见。
真气在地上炸出一个不大的坑洞,尘土四溅,弄得折彦义灰头土脸。
折彦义大怒,眉毛一拧,张弓便要还射。
折可求一巴掌打在折彦义脸上,喝骂道:“混账!给我退去一旁!否则军法处置!”
折彦义虽是被其母惯出了个坏性子,但是亦知父亲言出必行、军令如山。
不敢争辩,戟指隔空点了点折翎,依言退后几步站定。
折翎见他电光火石间便能猜度出箭矢落点,更是丝毫不避让,显是胆气、眼力俱佳,心中虽恶他口德,却也暗赞他不凡。
折可求喝退折彦义,转对折翎道:“小翎,昔日可存在世时,我曾与他商议过,秉承大哥遗愿、认你归宗之事。他对你多有推崇、万般赞成,更坚了我使你回族之心。如今虽不是好时机,但我仍想对你提起此意。归宗后,为彦字辈二十三子,改名折彦翎。日后,这家主之位,我也准备传了与你……”
折彦义听到此处,在后大惊道:“爹爹,你疯了!”
折可求抬手止住折彦义说话,平静道:“这家主之位,本就是你伯父的。如今只是还与其子罢了。”
折翎在墙上,听闻此信,整个人呆若木鸡。
家主位分,非他所念,但这认祖归宗之事,却是无时无刻不在他心中缠扰。
良久,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叔父……”
折可求呵呵一笑,捻须温言道:“痴儿!此事便如此定下来吧!快开砦门,你我叔侄把酒一叙!战场厮杀的事,由他是金是宋,只要保我折家尊崇,便与我等无干!”
折翎久梦成真,被这天大的好事砸的混混沌沌,正不知所以而呆立。
待听了折可求金宋之言,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登时清醒。
肃容问折可求道:“叔父,小侄以举砦之力,当此入蜀要道,阻住金人去路。敢问叔父,眼前我折家之兵,足有三千之数,是从何处而来,竟未遭金人拦阻?”
折可求一怔,继而不自然答道:“小翎,实不相瞒,我已率三州降金了。此时身份,乃是完颜宗弼元帅帐前先锋。元帅知你是我折家人,喜你武勇过人,特使我来劝你弃砦归降的。元帅为人爱才大度,定会……”
折翎打断折可求,暴喝道:“够了!叔父降金之事,我早已知晓。只是……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如今叔父亲承,我便无话可说。请叔父自回,整顿兵马来战。如今你金我宋,难顾叔侄情分,来日阵前再见,休怪小侄箭下无情!”
折彦义在后听折翎语气不佳,大声叱道:“贱种好胆!竟敢如此对我父讲话!”
折可求再次止住折彦义,摇头一笑道:“金?宋?我折家自晋以来,代代镇守府州。名义上虽为中原之臣,但钱粮兵马一向自主,游离于朝廷之外。功名富贵,皆是我府州折家男儿凭武功挣得,不欠朝廷任何情分。这朝廷于晋汉周宋间更迭交替,我折家始终屹立不倒。如今换了金人坐江山,只不过换个朝廷,与以往有何异同?小翎,你不在族中,有些事你并不知晓。方才不敬之言,我不怪你。待你归了宗,自然知道我所言不虚。”
折翎摇摇头,诚挚劝道:“叔父,你好糊涂!晋汉周宋皆是华夏一属,更迭交替我折家不过问情有可原。但你该知道,金人乃是塞外胡种,非我族类!”
折可求闻言愕然,继而仰天大笑,直笑的折翎不知所以。半响,收笑问道:“小翎啊小翎,你可知我折家先祖乃是匈奴折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