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语转甜腻,凑在郝挚耳边轻轻道:“人家易容术虽然高明,但可恨的折翎查的实在严密。那只独眼鬼又盯得紧,不用上几次金蝉脱壳之计,人家现在还困在监视营中呢,哪得在这里陪官人说话!”
郝挚面容伤悲,心中戚戚,强忍泪喃喃道:“我又害死一名箭营兄弟!我又害了无辜人的性命!”
克里斯蒂娜将手臂环在郝挚腰际,调侃道:“你真的把自己当作箭营人了么?莫忘了,你先是孟门中人,后又暗中叛出受了我明教之戒。箭营对你来说,不过如同一件衣物,也是时候脱去了!”
郝挚闻言,浑身颤抖,垂头默而不语。
克里斯蒂娜见他不言,侧头笑着看了看他,又道:“你可知我装作张婆子时,让你借金人之手传出去的那封书信中写了些什么么?是通知咱们明教伏在附近的高手刺杀折翎!”
郝挚听罢,虎目圆睁,一把将克里斯蒂娜推开,将手重新握上剑柄,颈上青筋直跳。
克里斯蒂娜狡黠一笑,悠然道:“可惜功败垂成,不然我定保举你为教中法王。”
郝挚缓缓拔剑,直指克里斯蒂娜,含恨颤声道:“你这……你这……你竟然陷我于不义,我……我……”
克里斯蒂娜又是一笑,道:“怎么,你先叛孟门,再叛箭营,如今又要叛我明教了么?”
郝挚不知如何是好,眼前这玉人化作的婆子仿佛便是自己心中爱恨变幻成的妖魔,伤她则伤己,不伤则伤人。
两难中只得垂剑闭眼道:“我不是叛!我不是叛!我只是……只是……”一时间,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不知如何宣泄。
克里斯蒂娜见他模样,亦知他心中所想。
收去面上嬉笑,惹起无限遐思,轻叹口气道:“你的心思,我怎会不知?只是,十三郎与我恩爱在前。我……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再叹了口气,转作默默。
屋内三人皆无声,只觉得屋外风过树叶的沙沙声十分吵耳、惹人心烦。
半响,克里斯蒂娜抿了抿唇,双手紧紧攥了自己衣襟,决绝道:“郝挚,再帮我这最后一次!待此间事了,就与我一同回波斯总坛复命。我们和我父亲一道,回法兰克去!”
郝挚痴恋克里斯蒂娜数载,此刻见她竟知晓自己心绪,又听她语中颇有托付相守之意,欣喜若狂,不由自主先疑惑后喜悦,问道:“法兰克?真的么?”
克里斯蒂娜见郝挚火辣辣的目光直盯住自己,不禁面颊绯红,转过身去,又是一叹道:“你以为我生就这副蛇蝎心肠么?你以为我很在意什么明教大业么?我祖辈乃是法兰克行商,明教看中他家产巨富,强将他留在波斯,为教宗生钱。我家族中虽代代有子在明教总坛为质,却从未忘记返回故乡的梦想。我小时,爷爷便常常将法兰克的故事讲给我听,嘱我一定要回故乡去。家族传到我父亲那一代,得了一儿一女。我兄长在总坛为质,却莫名而亡。我父去总坛质问,反被护教武士打的重伤难行。总坛见我家族后继无人,竟夺了我家族之产,逐我父与我出教。那时我尚年幼,母亲又早丧,在波斯举目无亲,只得靠乞讨养活父亲。乞丐群中,若不心黑手狠,难求一顿温饱。我与父亲起始时在丐中受尽凌辱,却终可霸占伊斯法罕最繁华的街道。你可知这其中难言的苦楚么?”
郝挚见克里斯蒂娜孑然立于房中,双肩抽动,心中怜爱之意大起。
向前几步,探手欲抚,却又恐唐突佳人,犹豫再三,只得转问道:“那你后来因何重归明教,又是为何来了中原?”
克里斯蒂娜以袖拭泪,道:“那日不知何故,三光明使将我和父亲掳去总坛,承诺送我们回法兰克去。只是,先要我受戒为明教圣女,到东土助明教教徒起事……父亲为质,回乡在望,无论阴谋亦或陷阱,我皆不在意,遂孤身万里而来……”说到此处,长长出了口气,狠狠道:“我定要助东土明教成功!谁敢阻我回法兰克,我便杀谁!郝挚,助我!”
郝挚感她语气森然,记起待己亲厚的巧云折翎与丧命的箭营众兄弟,只觉得一颗心被撕扯的零零碎碎,久久不能言语。
克里斯蒂娜回身执起他双手放在自己胸前,柔声道:“最后一次!只用箭往金营里射一封信!好么?”
郝挚嗫喏道:“我已经害死了二公主,绝不能再害死折将军。不如,我悄悄与你溜出砦去,再不理中原任何事,同回波斯去救你父亲,然后一同去你的故乡,可好?”
克里斯蒂娜冷冷道:“巧云自寻死,干你何事?折翎害了十三郎性命,一定要死!”
哂笑一声,自喃喃道:“波斯总坛,千军万马恐也打不破,你我只得二人,如蚍蜉撼树……”抬眼见郝挚面容憔悴,抬手抚上他脸颊,视其目诚挚道:“郝郎,送这一封信出去!与我在砦中共待十日,但听天命。若十日内砦破,你便随我为东土明教立份功业,而后共回法兰克。若十日内一切无恙,我便随你保折翎、守山砦,再不顾任何事,同你一道终老中原。如此可行得?”
郝挚大为意动,喜不自胜道:“好!”沉思了一会,又急道:“信在何处?方才金人已拔营退去,我现下便请令出砦探查,否则恐追赶不及。”
克里斯蒂娜听他说话,喜动颜色,从怀中掏出封书信,在他额上重重亲了一口,嘱道:“郝郎路上小心!十日之内,只是静待。第十日头上,我自来寻你!”
郝挚羞红满面,低头应承了转身便走,行到门口,忽然停步。
克里斯蒂娜知他心意,在后将晓月穴道解开,执其手对郝挚道:“郝郎放心,晓月妹子既说不得,亦写不得,只是个默然听者,我不会害她。快去吧,莫惹折翎疑心!”
郝挚点头,迈步出门,招呼了四散的砦丁,带队往砦墙处去。
行走间,山风微拂,发烫的脸颊与即将跳出胸口的心似乎全都冷了下来。
对适才激动中所应允之事也起了淡淡的悔意,揣在怀中的信笺如一块大石,压的人气闷。
看看砦墙将近,郝挚散了队伍,自去墙上寻折翎。
守墙砦丁告知,折翎与王锦未归。
郝挚沉思俄顷,下墙寻了个僻静处,缓缓取出怀中信。
书信无封,只在纸背上用炭书了行如同符咒的文字,似是暗语。
郝挚捧信在手,暗暗将牙咬了又咬,最终还是将信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