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梅唱毕,一座莫不称佳。钱生道:“词意蕴藉,字字清新,真所谓咳唾随风,无非珠玉。”
时近黄昏,崔、李为着路远,起身先别。
希云挽留不住,送至门首。
崔子文附耳而谓希云道:“九畹兄年少风流,此烟花地,勿宜留之只坐,以或其情,暮夜不能入城,兄当留归一宿。”
希云道:“遵教极是。”
遂一拱而别。
钱生与友梅虽亦送出,然因并肩私语,及门而止。
贾文华是个伶俐的人,即远远立在一边,但闻友梅道:“今夕之会,信非偶然。虽曰墙花,愿言栖凤。”
钱生点头唯唯,及见希云进来,遂各就坐。
此时宾主只剩四人,无非谈锋相接,酒兵对垒。
饮至更余,希云已是醺醺沉醉,甚欲与生同归。
然看钱生意不在酒,而有恋恋之色,但诵诗云:“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又见友梅屡屡以目送生,眷顾甚浓,亦哦诗以答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贾文华已会二人之意,乃谓希云道:“今夕才子佳人,恰当为匹,想陆相公必然回宅,小子亦即告辞,容俟明晨,再当会面。”
希云不得已,遂与文华向生作别。
钱生欣然独留,即令撤席,又命紫萧寝于外室,携了友梅的手,同入卧房。
但闻兰麝之香,袭于衣襟,至其床慢衾裯,俱是锦缎。
生乃除去巾帻,卸下外衣,抱友梅置于膝上、越看其容,越觉美艳。
抚其胸腹,柔滑如脂,肌肤洁白,莹然如玉,不觉神情摇摇,恍若游琼觏仙子。
于是解含羞之扣,吹带笑之灯,以至云鬓横飞,星眸慵展,款款接唇,而玉婉轻挽;匆匆失笑,而香汗如珠,两情浃合,非寸颖所能摹写曲。
既而夜分,钱生搂着友梅问道:“观子语言态度,颇有良家风范,胡为失身平康?抑赵媪亲生者耶?”
友梅泣道:“奴本良家子,姓宋,名唤云儿,父为仇家所陷,毙于狱中,母氏惊郁,亦相继而殒。妾时始年十岁,被恶叔骗卖,以致堕落火坑,含汗忍垢,迄今六载矣。每蓄从良之念,奈未获其人,那使裙布荆钗,心之所愿。若失迎新送故,以歌舞取怜,则虽衣罗纨、味珍羞,非妾之素怀也。”
言讫泪如雨下,绣衾尽湿。
钱生再三抚慰。
友梅道:“妾观郎君,不特丰容秀韶,抑且才情兼备,真妾向来所梦寐者。非不亮烟花贱质,不足以配君子,然愿得为小星,承侍巾栉。朝来一见,便怀此意,因陆君等在座,未敢唐突。顷蒙问及,辄敢剖腹披里。又未卜郎君雅旨以为何如?”
钱生道:“辱卿厚爱,岂不知感,即以子为正室,予所愿也。其如卿是笼中之翼,我则堂有慈母,恐事多间阻,则如是之何?”
友梅道:“此亦不足为虑,唯在君子一言许可,使妾无主风花,忽因春而有主,则虽仍锁笼中,而此心有属,便不如飘飘柳絮,浪逐东西耳。郎君奉命营堂,而依依膝下,再谋婉转其垂慈,妾虽乎康被陷,而世不乏昆仑,不妨留心细访,岂在一时?”
钱生道:“卿既欲作远图,予当熟思长策,若卿愿嫁,我愿娶,谅有同心不待言矣。”
友梅听了大喜道:“蒙君订盟,则妾此身已为君之身。若遭坎坷,不得相从,情甘一死以报君,决不改移。”
二人说得情亲,百般偎倚,这一夜真是欢娱恨短,说不尽枕上深衷。
正是:只睹蛾盾已可怜,又加情态苦缠绵。
纵教铁石难张主,何况郎君正少年。
钱生与友梅温存了一夜,到次日起来,犹依依不舍。钱生恐母亲查访,只得硬着心肠别了回家。
才到家,李若虚恐他留连妓馆,就来访问。
钱生接着,遂将友梅待他情意甚厚,并说再三立誓要嫁他一事,因求计于若虚。
若虚艴然道:“兄乃阀阅门楣,岂患无名族闺秀?况春秋正富,急须努力芸窗,以取青云事业,何得留意狎邪,而堕其万往之志哉?且吾闻剪发誓盟,乃娼家哄人之局套,子亦何愚,而堕其术中耶?时在盟契,辄敢愕愕正言,吾见其熟思之。”
钱生默默不应,李若虚亦即起身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