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手一顿,放下斥道:“你知道什么,就敢说允了。”
李元吉哈了一声,不屑地道:“不就是来给犯事的人求情么。”
李建成叹气:“阿耶那边都没松口,我怎么好答应。”
“阿耶哪里是没松口,是没拗得过二哥!”
李元吉嚷了起来:“他连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以后怎么会把大哥你放在眼里!”
“你给我闭嘴!”
李建成头疼,狠狠瞪了这个不安份的四弟一眼。李元吉小时候知道自己要依附长兄生活,对大哥十分敬畏,但现在心态不一样了。
做不了皇帝,齐王吴王,还不都一样么,一样是为人臣子,一样是宗室大王。如果他有机会,他也能君临天下,不管是兄长还是兄弟,都要伏在他的脚下。
李元吉迎着大哥严厉的视线,昂头继续道:“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求情其实是小事,他们求的是财。他们从二哥手里学过去的技术,办了厂要分三成利给朝廷,又要交税。刀在二哥手上,这两笔钱赖不掉,可是二哥说的那些什么给工匠的福利保障,岂不是割他们的肉?那些纺织厂机器厂的机器一开,就跟铸钱也没什么两样了,生生要割去一成给那些穷鬼,谁能乐意?”
李建成也不觉点了点头。
这些厂,他们李氏自己当然也不会错过,同样有份。李氏宗亲也不样不乐意,但奈何现在家里是李世民说了算。
矛盾出来之后,朝堂上一场争吵,连李渊都没拗得过他的太子。
谁让太子有兵权呢,李建成不止一次懊恼。如果早知道天下大乱,如果早知道父亲有问鼎之心,如果早知道他们一家有这样的造化,他哪会在府中等着继承爵位,还不早早设法投军搏个出身么。
唉,不过转念一想,连父亲都那么晚才得到带兵的机会,他又从哪弄机会去。二弟折腾出来的事,是他想也想不到的,又怎么能比。
谁让二弟有天命呢。
每次一念及此,李建成就灰心了,对放肆的四弟也只是摆摆手,不想听他说话,准备叫人送客了。
李元吉却不肯走,他不是第一次鼓动大哥,知道没点实在的东西,必然无法说动他,今天借着各家求财的风,他要再试一次。
“大哥,你看看,从关中到山东,哪一家不想让工厂的工匠都签了身契,留在自家听用?偏二哥不许!要说给他们好处,签了身契自会给。可是不签身契,说走就能走,还要给那么高的工钱。卢氏厂里断了手指的那几个,花大价钱赔了就罢了,以后还得养着人,这又凭什么?”
李建成不觉点了点头。李元吉深感振奋,舔了下嘴唇,再接再厉地道:“二哥成天在外面打仗,叫魏徵查这些事,那魏老道也是个古怪性子,真就往死里查。各家减了工钱削了奖金少给赔偿的事被他查出来,只好拿管事的族人顶罪。顶罪事小,以后不好办事才是麻烦。大哥,他们来求情,哪是真的为那些人求情,是求你出头呢!”
“我怎么出头。”李建成也暴躁起来了,狠狠一拂,将面前桌案上的杯盘全扫落在地,胸中一口闷气难消:“我说话顶什么用,他们想把我架起来,你也想把我架起来?”
李元吉心却定了,他就知道,大哥也不服气。
他压低了声音,目光幽暗,向兄长进言:“大哥没有发现吗,二哥这样坚持,这些从他手里接过财路的氏族,也不站他了。若是大哥能答应他们,将来……将来工厂由他们作主,何愁他们不拥护你?”
李建成手握成拳又松开,口中发干,半晌才道:“他们能成什么事,他们有兵还是有炮,难道要叫他们也反一次,扰乱我李氏的天下么?他们有这个胆子吗?有这个能力吗?”
“他们不需要有这个胆子。”李元吉断然道,“他们不敢违背太子。”
这句话他说得很不情愿,但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不服气李世民拿到兵权占了先机,但是这几年东征西讨,迅速扫平天下,朝野都已经认为他这个二哥是天生的将星,生来就是要荡平这乱世的人物。他不服也没有用,别人服,这些氏族全他娘的是怂包,一个个只敢动嘴皮子,没人敢造反。
但他又不要他们造反。
“只要他死了,大哥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谁还能与你抢?他成亲多少年了,连个儿子都没有!只要他一死,他手下那些人只能另投明主。”李元吉说得激动起来,而李建成也听得入神了,“这些氏族不用造反,他们只要出钱出人,暗中给我们一点助力。大哥,我们只要控制住应天门,等他从突厥回来,寻个机会,在他进宫时……”
李元吉并指如刀,狠狠一划。李建成目光一凛,本能地想要拒绝,但终于没有开口。
不错。李世民再善战,只要人一死,手下群龙无首,难道还要全体为他殉死吗?只要他接纳他们,大部分人必然愿意另投。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除了自己府中一些心腹之外并没有人手,但四弟说得不错。那些氏族想得到好处,不付出点东西怎么行呢?
钱财、死士、氏族之间盘根交错的人脉关系,可以帮助他拉拢朝臣和军中将帅。等他成事之后,有人帮他在朝中说话,安抚物议,他成为太子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只要能在应天门安插上自己的人,李世民每次出入,就都是他的机会。
李建成垂下目光,一时没有说话,在李元吉声声催促中,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合上了眼。
天子之位,谁能弃之不要,就算二弟有天命,我也要尽人力一拼。
只是这件事要么得缓缓安排,把人手安排到位再行动;要么得雷霆一击,趁着李世民没意识到危机就完成。李建成思忖了片刻,想到二弟是太子,朝中上下都是他的人手,缓缓安排恐怕会走漏风声,不行。
“不能等了。”他对李元吉说,“卢氏的嫡系子弟被杀,仇恨最深,你跟卢氏联系,让他们联络出人,事后声援。再要一队死士,连你的心腹一起编入我的卫队,把不可靠的人换下来,就等太子从突厥回来。”
李元吉大喜,赶紧道:“我看还要再派人去试探一下李靖,他手握重兵,在军中也有威望!他可是阿耶任用的人,当初李世民的手下是把他从马邑绑着上路的。”
李建成摇了摇头,拒绝冒险。李元吉却觉得可以一试,再度劝说,实在是他们可用的人手太少了,应天门的守卫没有时间买通或是换成自己人的话,伏击的胜机不大。如果能拉拢李靖,直接从李靖那里带一队军中精锐回来就不一样了。
不得不说,李元吉是自信的,在他看来确实是这样,李靖就算不是大哥的人,至少也是父亲的人。这人青年不得志,中年不得志,现在已经迈向老年了才让人意识到是可比韩白的名将,还不是在父亲手上发掘出来的。
太子?太子可是把他从马邑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