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二人小小的期待中,两种染料的名声在慢慢发酵,但对于秦国来说,今年最让嬴政在意的大事甚至不是六国中首灭之国韩国化为了秦国的颖川郡,而是史书上记载的大地震。
前年也有地震,但那规模不大,马后炮的总结的话,可能是大震前的余兆。而这场在史书上被记为大地震,又导致“民大饥”的灾难,就不能不让他重视了。
从去年开始,官府就用前一次地震说事,让各地官府重视储粮,除了麦粟之外,让民间把马铃薯跟红薯晒干,也多多储备。
从上到下的强调和重视也带来一些慌乱,不过在秦国官府的强力下被压了下去,但这把剑一直不落下来,总还是叫人心里不安。
韩王安已经作为俘虏到了咸阳。历史上他作为第一个被灭之国的王,虽然被软禁于陈县,但待遇比后来那几个倒霉鬼强多了。要不是韩国贵族数年后叛乱还失败了,他说不定还能苟活几年,运气好说不定能看到秦亡。
现在的待遇比历史上还要强些,尽管还是软禁,但软禁在了咸阳,韩非还能来看他。
韩安一个月间像是老了十年,眼袋像是要挂下来,脸颊都陷下去了。
见韩非来,他也不顾过去曾有忌讳冷待,更不在意韩非实际上算是弃韩投秦了,抓着韩非的袖子就失声痛哭:“韩亡于吾矣!”
韩非晓得现在不是谈话的时机,轻拍其背,待其稍稍平缓一点,由痛哭变为抽泣后,才缓缓道:“韩国之、之衰,非、非由大王起。秦国之盛,亦非、非韩国能抵挡。”
韩王安这些天其实没怎么担心自己的性命。虽说战国末早就礼崩乐坏了,但秦国还在统一六国的路途上,人们习惯性的思维,仍是觉得秦国会存亡绝续,灭国但保留各国宗室的祭祀,给予封地安置。
当然,这一次也不能说他们猜错了。
让韩安难安的是韩国自他灭国,难以见祖宗,难以负此恶名。降的时候想的是保命,这时候命保住了,想的就是其他了。越想越悲,天天不哭上一场不算完。
韩非放慢速度,尽量不打顿地说道:“夏衰而商代,商衰而周代,这本就是世上的常理,天下不过是又换了一代天子罢了。秦王祖上为殷商臣而受累,迁为周天子养马,后才因功待封,至有今日之盛。大王难道要就此颓废下去吗?”
韩安张口结舌,想起新郑的传闻,一时间心口发热,舌头却打架,说话比韩非更结巴了。
韩非见他明白了,点头继续道:“但旧日朝臣,能忠于大王者,又有几人?秦王需平六国,方可抽兵西顾,令六王为秦天子建功,方得南方沃野之封。大王若真有心复韩,就请好生思量吧。”
韩安冷静了一下,毕竟也当了快十年的王,说到复韩的大事,不由得他不在意。只是略一想,他就带着苦涩看向四周:“吾禁于此,又能做何事呢?”
“秦王使我来见大王,便是要了解大王的心意。若是大王决意臣服于秦,今日之后,虽有甲士看守,亦不能随意外出,但大王可在府中接见宾客,宣扬秦国欲存社稷之心。韩之旧贵若有心助大王复韩,就该安份守己,静待来日。如若不然,便是背叛大王了。”
韩安立刻赞同。他知道有些旧贵不安份,以前没什么,可是现在他们若是搞事,他在咸阳还能活吗?
就算不能复韩,他也是不想死的。投降就是为了活命,要是投降了还被他们牵连而死,他不是白投降了吗!
而且现在有复韩的功业吊着,他就更不想死了,并且是理直气壮的不想死。
韩非说得太对了,韩国的衰败难道是从他成为韩王开始的吗?
秦国的强盛难道是他造成的吗?
他兢兢业业维持到今天,是多么的不易啊,却还要背负着亡国的恶名,因为无颜去见祖宗而夜不能寐。
现在他可以说,他降秦,是因为以史为鉴,看到顺应天命的结果。
违逆周天子的殷商之臣沦为了奴隶,而背商投周的则得到了封国。新郑城中早就有了传言,他是思量再三,为了保存韩国的社稷,这才忍辱负重,降了秦国啊。
谁若是破坏这样的大计,谁就是韩国的罪人!
对,就是这样。
对的,就是这样。韩非颔首,心想过一阵观察他没什么异动,就可以送韩安回到新郑,去说服那些旧贵了。
大王告诉过他,过几年新郑会有贵族反叛,但那没什么用,反而害死了韩王安。
如此,让韩王回到韩国,让他自己去宣扬复韩的前景。不能跟从韩王的,也不能再用复韩报仇来说事了。
作为韩国公子,看清楚韩国在中原根本复国无望的韩非,也早已将唯一的希望放在了那据说沃野千里的希望之地了。
不过那个地方听说有雨旱两季,大部分地区也只能一年一熟,只有少数地区可以做到一年三熟。他自是希望新的韩国能得到一个好地方,从长远来看最好是拥有港口,使韩国不复于战国时期被强国包围毫无扩地之处的窘境。韩非在地图上划拉了许久,觉得包含一个大港口和恒河三角洲部分地区的土地是最合适的。
而秦王也答应他,只要韩王老实安份,主动替秦国安抚国内贵族,他并不吝惜给予奖励。或许港口必须有秦军驻扎共管,但这块地方可以给韩国。
他又想起了张子房,那个张氏子找到愿意出海远行的勇士了吗?其实韩非也很想要他带回的消息,他相信秦王,但他更愿意相信忠于韩国的张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