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时收小麦,马铃薯也可以收了。李申本来就是农夫,种田是把好手,比给族里冶铁打下手的卓清和游侠儿的赵时勤快多了,没事都要去侍弄自己的地。
这天把小麦铺开晒,他就去地里挖马铃薯。卓清前面收麦累了,秦人还叫他们在另一块地里种水稻,说是以后就要这两种轮种,他都不敢想收小麦再种水稻的时候有多累,趁着今年不用抢时间,他只想多休息一会。
他就躺小麦旁边的树荫底下睡觉。睡着睡着,好像听到李申声嘶力竭的喊声,喊的是他和赵时的名字,卓清一个鲤鱼打挺就蹦了起来。
快一年了,他还有战场上带下来的恐惧,第一反应是秦人杀上来了,李申喊他们逃。
但叶底光影摇曳,身边小麦金黄,一派农家丰收静好景象。卓清恍惚了一下,使劲晃了下脑袋,听清李申还在叫,他骂了一句,爬起来走了过去。
赵时也被喊来了,还有其他人走过去,秦人什长在驱赶他们:“不许聚众!既然马铃薯熟了,赶紧去挖出来。叫你们挖的地窖都收拾一下,好存进去了!”
“叫啥呢?”卓清和赵时的田就跟李申挨着,别人散了他们没走,什长就没管他们,只催他们快点收粮不要偷懒,就走了。
李申就拉他们去看自己挖出来的马铃薯,大大小小的一堆在地上。赵时打了个呵欠,看样子也是在偷懒睡觉被叫起来了,不以为然。
“不就是一路上吃的那玩意么,你还没吃够啊?”他露出了不忍回顾的表情,“开始吃着倒是不错,后来就不行了,还不如芋头。”
李申拄着锄头,身上有熟练农夫看傻子的优越感,悠悠地道:“你们看仔细,我才挖了一个坑。”
两人这才吃惊起来,这一个坑挖出来的,怕有小两斤了吧。他们对视一眼,返身去拿了锄头过来,催促道:“我们三人的一起挖吧,先给你挖出来,看有多少。”
李申还不太乐意,嘟囔着:“你们那手艺,别给我挖坏了。”
“你再啰嗦试试?”
李申力大但胆小,不敢说话了。
三个人一起把马铃薯全起了出来,跟什长要了大秤,一筐筐的去称量。
在挖地的又都扛着锄头来看,什长也不赶他们了,同样在旁看着。
“两百了,已经两百了。”
“五百了!”
“六百了!老天,还有呢!”
最后称出来七百五十多斤,这是半亩地的量,他们主要种甘蔗,别的都种得不多。众人已经嘈杂欢呼起来,虽然一路吃够了,可是毕竟吃这个挺到了阆中郡,个个都晓得这是没五谷时可以代粮的作物。
但什长脸都挂下来了,骂道:“我看李申还算是勤勉的,也才种出这个数,你们半亩地能种出来五百斤就谢祖宗吧!我们秦人种得好的,一亩地得有两千斤呐!”
其实他也言过其实了,赵人毕竟是第一次种,不熟悉农时和物性。秦人也是特别的好手在好地上才能种出这个数。
李申种得已经不错了。当然,也是因为刚烧过的地,肥力足的缘故。
许多在从军前是普通农夫的赵人已经不那么伤感了,他们开始盘算今年扣掉所有欠官府的钱之后能余下多少,要多少年这田地才能归自己所有,盘算自己动手的话,花多少钱能把窝棚换掉,弄个土屋容身。还钱可能还到孙辈还不完,但小麦收得多,掺着马铃薯吃不至于饿死,好像也还行。
更远的,想到这里全是男人,要娶个女人不晓得有没有办法,听说附近有夷人,夷女也不是不行……要是娶不到妻子生不了孩子,那人死债消,也就不用还了。
到这年的冬天,这个帐又得重新算。他们种下去的从来没有见过的甘蔗也可以收了。
虽然官府还是收走了许多作为田地的租金,但是剩下的居然还能卖不错的价。这东西又不像粮食还得留着吃,自然是全部卖掉。
什长又抽人去榨甘蔗汁,熬出红糖,一起运到别处去,之后做什么他们就不知道了。但这红糖也已经不错了,那个叫赵扬的疑似小贵族现在也放开了些,跟他们吹牛,说那叫柘浆,原本产自楚国,没想到这里也能种柘榨浆。
赵时这个浑不吝的也毫不客气的骂他:“你说的那叫‘浆’,你看看这像浆吗?”
赵扬语塞,不吹牛了。
因为甘蔗的这笔意外收入,安份过日子的人对未来又有了更好的期盼,现在欠秦国官府的钱好像在儿子那辈能还完了,这样真得想办法娶个夷女,生几个儿子啊。
卓清因为会一点打铁的手艺,支起了铁铺,给人修理锄头铁锨,更是比旁人好过一点。他想赵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秦国打进邯郸会屠城吗?他的父母亲人可能幸存?
但这些事不能多想,只能专注眼下,先把日子过起来。
这些从赵国跋涉,终于在阆中郡安身的赵人不知道,就在他们为生存辛苦挣扎奔忙的这一年里,天下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韩王安韩王安遣使纳地效玺,请为秦臣。原本的历史中,秦王接受了韩国的请求,暂时放下韩国,继续经营着统一天下的大业。直到秦王政十七年,内史腾攻韩,以韩地为郡,才算是真正灭国而吞其地,韩国就此终结。
现在却不一样了。
嬴政没有一口答应韩王的称臣,而是提出了条件。既称臣,那么秦国就要在韩国施政。
韩王安进退失措,问使者会施行何政,被使者姚贾一口顶了回来:“秦政与韩王何干?”
都到这个地步了,韩王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先应下。但若是秦国太过份,要将韩国的土地真正吞灭,那就当没答应过,再做最后一搏罢了。
在韩国君臣的忐忑中,姚贾再次来到韩国,称韩既纳地,那么秦国就要派人来教韩人种地了,并且要行使收税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