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着父亲不满,李世民也同李渊说过一声,道是自己育种了几年有所成,要在庄子上种地。李渊前些年外放,也不清楚儿子在家玩什么了,更没放在心上,只当他玩闹,反正也算是正经事,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哪里想得到这小子胳膊肘外拐,串通岳父去哄皇帝,哄他这个亲爹都算是附带的,不忠不孝都占全了。
李渊今年没在随驾去江都,留守东都,公事就闲散了,天天早早回家。这天本来还在外面磨时间,家里夫人打发人来跟他说,让他早回,有事与他说。
那就回吧。因为下人传达的夫人之语没什么急迫的意思,李渊晓得不是大事,心里并不着急,只是找个借口提前溜号。
待回了家,他边在婢女的服侍下更衣,边问妻子:“家里有什么大事,特意叫我回来?”
“不能说是大事,但又或许不仅是我家的大事,所以妾身不敢作主,还是要叫郎君回来看看。”
窦夫人从容取出一根麦穗,递给了李渊。
李渊哟了一声,问:“这是我们家中庄园所出?夫人,我们唐国公府还不必用这个手段迎合上意。家中田地出了嘉麦是好事,今年该是丰收吧?”
窦夫人摇了摇头。她已经不在讨好杨广的事情上劝李渊了,反正儿子要反的,现在让儿子讨好杨广才是正事。看李渊还没明白过来,她微笑道:“是我给二郎的那个庄子。二郎说是与郎君讲过,他前些年自己种着玩,我也没在意,今年在庄子上种了五十亩,都是这样的。”
李渊一个哆嗦,脑子里把夫人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低头又去打量那根他以为是祥瑞的麦穗。
作为祥瑞它是太合格了,比李渊概念里的祥瑞都要出色。麦穗本身就要比正常的长,麦粒多又,打眼一看能有差不多三十粒。
一亩地下来,怕不是四百多斤才打得住?五十亩地都是这个,开什么玩笑啊!
刚换了衣服的李渊坐不住了,反正回来得早,立刻又要出去,“我得去看看,二郎别让奸猾之人唬了,传出去叫人笑话,有碍他的仕途。”
窦夫人也更衣同行,与李渊一起来到城外的庄园。
车马在庄园外就被拦住了,两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举着木枪拦人,“育种之地,不得擅进!”
李渊气笑了,喝道:“你们是二郎的学生?咦,你不是曲四家的三郎?不认得我了,速速让开。”
曲三郎是唐国公府养着的老部曲的孩子,是李渊挑出来给李世民的,自然认得他。被他一喝,曲云举枪的手抖了抖,还是坚强的挺住了,心里默念着小郎君说的细柳营,脸上严肃得不能再严肃地道:“阿郎,这是小郎君的庄子,现在小麦成熟,小郎君怕传出去别人来偷割,叫我们守着,一定要禀报他才能进庄。阿郎见谅!”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点抖了。但是李世民回来之后就以军法治庄,他虽然是李渊挑出来的,人身关系却归属于李世民,几个月训下来颇见效果,他不敢违令。
窦夫人怕李渊下不来台,在车中轻声一笑,赞道:“我儿倒是有细柳营之风,郎君平时是怎么教他的?”
李渊本来也没太生气,被夫人这一说,更是得意起来,点头道:“我李氏世代为将,哪里用我教。你们去禀报二郎吧,就说他耶娘来了,能不能进他大营啊?”
曲云如释重负,自己不能走开,赶紧再令人去通传,李世民很快迎了出来。
李渊却是一愣。其实他前阵子就觉得自家二郎突然就有点不一样,也说不出哪不对,硬要说的话,好像有种“一夜之间长大”的感觉,但他并没放在心上。
今天可能是两个守门的少年太严肃了,儿子打马而来下马相迎的时候,他忽地就不由自主跟着严肃起来,好像真在军营中一般。
不过李世民迎过来时兴高采烈地一声“阿耶阿娘”,然后如乳燕投林,和身一扑,整个人扑在他身上,他又把这点异样给忘了,笑呵呵地道:“我儿是要做周亚夫吗?治得好军法。”
李世民一乐,重新上马引他们入内,与李渊并辔而行,口中道:“儿在庄中种的小麦长得好,虽说庄子外的看不见,可庄子里又没设防,先前没成熟时就传扬开了。良种培育不易,虽说儿也不觉得有人胆大潜入偷盗,但还是要防着一点,所以最近课都不太上了,叫他们中年长的守门巡逻,把那田看好了。”
说着他露齿一笑:“阿耶,我先前给长孙四娘写信夸口,叫我岳父见着啦。他不信,说我吹牛,还说麦收时要带四娘来看,好好羞我。哈哈,这下他可没话说了。”
长孙晟?他不是陪驾下江都了?李渊觉得儿子就是把长孙晟随口一说的事当真了,同样哈哈一笑,不甚在意。
庄子不多,骑马驾车很快就到了划出来的试验田。李渊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无他,粮食增产这种事,以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时间长度来缓增的话,人们看惯了,习以为常,感受不到它的增加。
但是从后世直接拿来良种,从两百斤左右剧增到四百多斤,感官上就有极大的不同了。李渊不是擅农事的人,但平常打马而行经过效野,总也有机会看见两边田地里的小麦。今天陡然看见这片田,顿时就看出不一样了。
不翻倍也差不多了。李渊眼睛说“这是真的”,脑子说“这不可能”,本能地还是觉得儿子受骗了。他翻身下马,亲自到田里,蹲下身连根部都用手刨了一下,也不晓得是怀疑什么,李世民在田边跳脚大叫:“阿耶你别刨坏了我的麦子!”
“哈哈,竟是真的!”李渊拍拍手上的泥土,后知后觉地有些讪讪,轻咳一声,恢复了为人父的威严,满意地点头,“二郎这是大功,我要立刻报给陛下。今年收上来的麦子不要动,看陛下安排,恐怕都要种下去。”
“阿耶你可写清楚了,这几十亩好地里精耕细作的产量,跟拿出去种可不一样。这里我估着怎么也得有四五百斤,真正种起来,能有两三百斤就很好了,劣田就更不用说。”
“为父懂的。”
李渊也不走了,天天公事回来就住进李世民这个小庄子。麦子虽然丰收在即,但大片庄稼还没到完全成熟的时候,正好可以等长孙晟。
李渊担心儿子恋爱脑,非得等长孙家的小娘子过来才肯开镰,生生误了这一季丰收,没事便假装不经意地提醒他:“长孙将军路上要是耽误了,麦收可耽误不得。”
“儿知道!”两天第七回说了,阿耶真的很啰嗦。
长孙晟来得还是很及时的。做戏做全套,他在杨广面前报备过这件事,李世民见小麦渐渐长成,能看出丰收景象了,立刻给长孙琰去信。长孙琰便再给父亲写信。
长孙晟一刻也没耽误,拿着信便当趣事说给了杨广,并向杨广请假,仿佛一个挂心女儿将要嫁个不靠谱轻佻女婿的老父亲,要亲自带女儿去打脸。
杨广只觉得有趣,自然批了假。因为有这信件往来的耽搁,所以时间很紧,长孙晟紧赶慢赶的,才算是在收割前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