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跟她一起少了劳役来学习的女人们,似乎都是本身没有犯罪,受了家人连累而沦为隶妾的人。
又比如说,隶妾中传言,那些连坐沦为隶臣的男人也和她们一样,做的活少了些,有机会给无辜的孩子赎身了。
程氏不算聪明,但是这个时候人人都很精明,她们把小吏说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分析,甚至有人冒着被鞭笞的风险去询问了一次,终于确定了。
是只要通过考试就可以,不论名次。
她不用跟别人比,她只要自己发狠的学,达到官府的要求,她就可以给一个孩子赎身了!
而且没过多久,她的孩子也被集中起来上课,没说能赎身,但她怀抱了一份希望,每天和已经八岁的儿子互相鼓励交流,并试图让五岁的女儿也能记几个字,将来比人家学得快点。
秦王政十一年,除了初时秦军攻取赵国多地,占据整个漳水流域外,似乎没有再发生什么大事。原本的历史轨迹中,各国宾客使者络绎不绝前往其封地拜访吕不韦,引发嬴政不满——或许这也只是个借口,总之,借此事,嬴政又将吕不韦一家流放巴蜀。
但现在吕不韦削了封地,软禁于咸阳,他又得了李斯转达的警告,安份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闭门谢客,终究没再给自己一家惹来麻烦。
但秦国之外无人在意,秦国的朝堂上下,却关注着小小的轵道亭,关注着对隶臣妾的宽释,关注着在军功爵之外的另一条上进之路。
不是没有人反对,但都没有抵得过已经掌握实权的秦王的意志。
更何况,秦王似乎是真的得到了仙人的指点,那些神奇的仙器就是明证。
韩非近日读书有所得,没有再埋首案牍,将自己抄录的能带出去的文书一包,就去了李斯府上。
李斯如今已是廷尉,除了廷尉的份内事,还兼着对六国的情报工作,又私下里受秦王所托,为变法做准备,天天忙得跟陀螺一样。韩非虽说提前送了帖,但李斯实抽不出时间,只让人回来告诉他,若是实在有事要谈,不妨在他府上小住,二人可秉烛夜谈。
韩非就来了,反正在哪写都是写,他占用了李斯的书房,继续沉浸在书籍的整理工作中——韩非有自己的骄傲,从秦王所赠书籍中看来的道理,不是他自己的理论,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作品。
现在他只是受秦王之命,将其中的内容与当世结合,先整理出一些能示之于众的。另外还有一些内容也需要整理出来,却是收于宫中秘传,秦王只会让嗣君阅读,不会公布。
韩非想活得久一点,重新写一部书,不过看看眼下任务的繁重,他经常觉得,自己应该是完成不了了,活不到那么久。
案上的钟走到下午三点半,李斯没有回来,张苍倒是来了。他是为接下来组织考试的事与李斯商议——组织考试是小,但这件事背后,意味着秦国将在军功爵外开辟一条新路,张苍还年轻,对接下来将要承受的压力也有点没底,找李斯一是跟他打听秦王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二是给自己找点勇气。
李斯不在,这方面的事与韩非说不着,张苍就略略提了几句,在旁拿起韩非已经写好的书页,静静阅读了起来。
时针指向五点的时候,李斯虽然回府,却过来告罪一声,他还有事,暂时不能陪客,让张苍也别走了,今天在他府中暂住一夜,明天再走。韩非等到六点仍不见他过来,腹中饥饿,将笔墨纸张一推,吩咐府中下人:“不等你家廷尉,先……先开席吧。”
张苍年轻,更经不得饿,只是也因为年轻,还不敢这样放肆,闻言总算开心起来了,摸着肚子哀叹:“见廷尉繁忙至此,我竟有辞官之心了。”
话音方落,李斯声音伴着脚步声响起入内:“吓走了贤良之士,倒是李斯之过了。”
他总算结束了工作,过来待客了。
只是这个点,韩非什么也不想聊了,只想用饭。李斯拎了两瓶酒过来,笑道:“怠慢了两位,斯特意带了大王所赐仙酒过来赔罪,难得我三人相聚,一起小酌几杯,如何?”
韩非心说哪里来的仙人,那分明是秦王有了奇遇,见到了后世种种。不过他对这后世的美酒也好奇,横竖他跟李斯都在咸阳,有什么心得也不急在今天,于是欣然入席,品尝两千多年后的美酒。
嬴政赐给朝臣的酒都是黄酒,根本不敢让他们喝白酒。黄酒入口时感觉还好,韩非品了一口,只觉得醇厚无比,不由大赞一声:“果是好酒!”
酒可助兴,韩非说话都流利了,与李斯说起近来的改革:“大王要将连坐的隶臣妾赦免一部分,朝中看得出来否?”
“这有什么看不出的?”李斯笑,“不过无人在意,又没赦到他们家中奴婢。”
张苍到底离朝堂远一些,还有点不明,追问道:“不过大王这是何意呢?”
李斯又饮了一杯,回忆着最近与秦王的交流,其实也不是完全有底,但是好在秦王也谨慎,现在只在轵道亭和少府所辖的隶臣妾中施行,若有不妥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大王的意思是……”
他话未说完,韩非插话:“隶臣妾做活虽多,身无余财,寿命不永。大王如今重视人口,所以准备试行另一条路,令粮食增产之余,以工坊增加工作岗位,令平民略有余财,增加消费,而令财富流通。”
他举手划了一个圆圈,已经有了醉意,浑不觉自己说出的一些词已经是后世所用。好在张苍虽然不常在咸阳,但也常派人来寻韩非,将他最新整理的书籍拿回去阅读,勉强还跟得上他的思路。想了一会,他喃喃道:“你们可都是改投了法家的人,这是不再循法家之道了?”
“胡、胡说!”韩非瞪眼了,李斯拍桌子了,一人一句反驳起了张苍。
“怎说我不循法家之道!”
“法家自当应时而变,如此而已!”
“你看得太近,当想一想平定六国,天下一统之后,耕战之策能约束关中,可能约束天下?”
“约、约束庶民之法多、多矣!过去之法简易,将来之法,更、更难!”
“才需你我这样的贤才啊!”
显然是都醉了,说到最后意气飞扬,哈哈大笑。张苍一边摇头看不起两个醉鬼,一边觉得好像不太对,是四个醉鬼。
韩非却不理他了,向李斯问起电报的事情,对电报机极为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