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吗?如果这真的发生了,以后他灭了赵,去邯郸时要杀的人就更多了。
“可是你越来越大,就越来越不亲人。父亲兄弟都开始怪我给家里带去了麻烦,赵人恨你是秦国的王孙……嬴异人抛弃了我,吕不韦根本不在意我,我只有你了,你却整日里只是读书,越来越不爱说话。”
赵姬的眼泪越来越多,嘴角却诡异的扬起。
“你看到你的弟弟们了吗?他们多可爱啊,他们会叫阿母,打雷了会闹着和阿母一起睡,看到虫子会躲进我怀里,我假装吓到了,他们又勇敢起来,叫阿母别怕……”
她一时忘记了害怕,扑上去揪住嬴政的衣襟哭骂:“你怎么能杀了他们,你怎么能那样杀了他们!”
她的力气不大,嬴政没用什么力气就拨开了她,她无力地跌倒在榻上抽泣。
嬴政半跪下来,默默地看着她,似乎有一些明白了。
真是可笑啊。三岁前,他也是无知的稚童,全心全意依靠着父母,寻求父母的保护。而三岁之后,他慢慢明白,父亲是靠不住的,他和母亲的地位需要他自己争取。
母亲又是后宅妇人,除了照顾他之外什么都做不了,遇事只会呜呜哭泣,咒骂抛弃她的男人,念叨着让他快快长大。
只有他才能做母亲的依靠。
却原来,在母亲那里,最需要的却是那样无知的稚童陪伴吗?
那他是做不到的。
“母亲。”他唤道,“我只想问你,嫪毐叛乱,你能有什么好处?父亲去世多年,你真的以为我死了,秦国会立那两个孽种为王?”
赵姬不太想说话,嬴政伸手给她拭泪,也强迫她正视自己,回答问题。赵姬明白这个儿子的个性,从小就是这样,不得到他满意的,哪怕忍耐许久他也还是要。现在他是秦王了,他不需要忍耐了。
她的理智也回来了,她怕死,想起叛变平息那晚的风波,她打了个颤,低声道:“他有野心,我以为他只是嘴上过瘾。他只是一个男宠,怎么可能在秦国掀起叛乱。他说什么,我顺着他赞同两句,他就高兴起来了……我没想到他真的那么蠢……”
嬴政一时都无语了。
能被太后说蠢的人,这脑子确实不太行。
他想了很久都想不通的事情,原来就是一个愚蠢的男宠,碰上了被他哄得很高兴随口乱给承诺的太后,就给他弄出一场叛乱来。
他这辈子到底是什么运气。
嬴政的视线落在赵太后的手上。她仍攥着外袍,不自觉在抠衣服。这是个他早就发现的小习惯,母亲一紧张就会扣紧了衣服碾来碾去,从赵国逃去秦国的路上,她把他揽在怀里,把他衣服都抠出洞来了。
他那时在心里一遍遍想着,一定要让父亲看到他,一定要成为秦国的王,他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母亲了。
秦王久久没有说话,赵太后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开始后悔。
她不应该提两个孩子,太后有男宠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也其实是一种公开的秘密。有孩子就不一样了,有孩子还成为叛乱的理由就更不一样了。哪怕是她,这个道理也是懂的。
孩子已经死了,她还活着,她还想继续活着,不想死啊!
赵太后又垂下了眼,不敢去看秦王,良久之后,她的长子一根一根拉开她紧攥的手指,握住,声音柔和了一些,说:“寡人接你回咸阳,你安份一些,不要再惹事了。”
她一惊,复又一喜,就听那声音又冷硬起来:“若是再惹出事端,寡人便杀了那两个孽种。”
这下她是真的大惊又大喜,反手相握,颤声问道:“你不是将他们、将他们……”
嬴政没有说话。
他确实下令将那两个孩童囊扑处置。但紧接着他就穿越了。
等他回来,他已经冷静了许多,将稻种拿出来的同时,他让人追回了前次旨意。
那个时候他还倾向于自己遇仙了,他到底也还是二十二岁的秦王政,没有未来的自信和唯我独尊,有点担心这样处死了两个幼童,会在仙人那里招来不满。他要回去弄明白仙人的态度,再继续处置。
那时差点晚了,听回禀,两人已经装到了袋子里,哭得惊撅过去,事后高烧差点死了,还是他带回来的药救了两条小命。
当然,后来他知道不是遇仙,但一年的时间也让他彻底冷静下来。异世的生活又让他脱离了秦王的身份去思考。
这没有让他变得柔软,但让他知道了母亲的死期。他自然没有像李世民一样大哭嚎啕,但他也觉得心脏仿佛受到重重一击。父亲虽然抛弃过他,但后来回到秦国,父亲终于还是以他为太子,短暂的相处中也给了他教导和关怀,他对父亲渐渐有了感情,但父亲去世时,他并没有这样的痛苦。
自幼相依的母亲,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存在。
他是秦王,他是秦始皇,是两千多年历史中再受辱骂也抹灭不去的祖龙。他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拦。
他想要太后好好过完这十年,或者能治疗的话,再活久一点,看到他君临天下,看到他为他们母子受过的欺辱报仇。本来历史上只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她去世的那年,他就灭了赵国,坑杀了那些人。
他多希望那时她能与他同赴邯郸,让那些人在她脚下哀求忏悔,让她随口笑言,就决定了他们的生杀荣辱。那是她曾经一次次抱着他哭泣时,他在心中默默承诺过的事,历史上他做到了,却没有让她看到,这将是他遗憾。现在他不想要这个遗憾了。
所以他没有自欺欺人,外人的嘲笑和评价,比不得一个他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