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锦正欲翻身上马,就听身边的葛氏叹了一声。葛氏道:“薛平是个爱马的。”“不爱马,怎么养马?”朱氏苦笑摇了摇头,“养一匹好马,太难了。”顾云锦抿唇,揉了揉追云的鬃毛。她知道,两个嫂嫂是在感叹薛平赶路进京时骑着的那匹马。普通人家的马儿,在冬日里说不走就不走了,军马不是那样的,每一匹军马,皆是骑手说何时行何时停,决计不闹脾气。夜路、雪路,狂风暴雨,都是如此。而那匹进京的,更是千万里挑一的塞外良驹,自幼驯养,练就了速度与耐力。薛平当时奉命离开北地,来回路途颇远,顾致沅担心他叫大雪耽搁在途中,才把这马儿交给了他,好让他早去早回。不曾想,最后成了赶回京报信的传令兵。按说,如此距离,走上一程就该在驿站中换马的,可驿馆的马儿无论速度还是耐力,原就不及军马,又不是薛平自幼养的,怕摸不清脾性,反而耽搁事儿,愣是没有更换,只简单喂食,逼着它跑完了全程。听说,抵京之时,那马儿就不好了,倒在地上一阵抽搐。府里给寻了最好的马大夫,性命是护住了,但四条腿和心肺都伤着了,往后再也不能跟之前一样飞驰,只能如老迈的马匹一般,偶尔在草场上踏上几步。对于战争来说,无论是人口还是马匹,都是消耗品,罕有名姓。可对于他们的亲人、主人而言,意义又岂会相同?顾云锦紧了紧缰绳,跟在后头继续前行。她不认得其他人,但她知道,她的祖母、她的叔伯、她的兄弟姐妹,在她的心中,是不同的。之后的几日,大雪时落时止,一路向北,积雪更多了,而这一带远不及京畿或是江南繁华,官道都修得很一般,并不算好走。北地失守的消息,已经在这一片传递开了,沿途遇上的百姓,脸上都能看出几分忧愁来,全然不见腊月近前时的欢喜。这一种变化,在行到裕门关附近时更是明显。战时的守备比平时都严谨,裕门关下的镇子,出入都要查验仔细。蒋慕渊把通关文牒与宁国公府的令牌递上,官兵霎时间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小、小公爷!”“向大人呢?”蒋慕渊问道。向威是裕门关的守将,自打北地出事起,这小半个月,他就没有睡过一天的踏实觉。听闻蒋慕渊和顾家兄弟来了,他半点不耽搁,急匆匆将人迎到了府中。向威驻守裕门关,自是认得顾致沅的,也认得顾家兄弟,三大五粗的汉子见了人,哽着声,道:“节哀。”顾云宴一把拍了拍顾云齐的肩膀,与向威道:“向叔,这是我家六弟,认得出来吗?”向威闻言,忙盯着顾云齐看,半晌一拍脑袋:“顾家老四的儿子!这都有五六年了吧?都长这么大了,瞧这身板壮实的,练得真不差!”说几句家常,也就是不想沉浸在悲伤之中,可毕竟,北地的战局与顾家人的状况,是眼下不能回避的问题。“十五夜里,狄人突然犯境,我是四更时收到消息的,当即点兵要往北地去救,”向威禀道,“刚出关口,遇见顾将军的传令兵,他说顾将军最后留的话是不需裕门关去救,那中了狄人调虎离山之际。一旦我带兵离开裕门关,若狄人突袭,以至裕门关失守,那后果不堪设想。我只好退回来,只派了一小队骑兵奔赴北地,得到了狄人退守山口关的消息。顾家老三和云肃两小口,是他们寻到的,原是想留在北地,怕狄人再往北地抢夺时认出来了,死后都受辱,就带回了裕门关。如今收在郊外义庄之中,你们随时可以去看看。至于顾将军与老太太的遗体,没有寻到。狄人这半个月数次骚扰附近城池,也杀回过北地,我想使人再去寻,都怕出意外。”顾云宴重重抹了一把脸,忍下了眼泪,道:“只要没有落在狄人手里……”顾云锦的心亦是沉沉的。如顾致沅这样的将军,他的遗体若是落在狄人手中,历朝历代都是要赎回的,不能不管不问,以至于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可朝廷赎了,交出去的就是实打实的金银,这些银子会变成狄人手中的武器,再一次犯境。顾云锦想,她的大伯父,是肯定不希望他战死后被狄人如此利用的。她也在心中暗暗地想:只要没有落在狄人手中……心烦朝廷定下由肃宁伯领兵赶赴裕门关后,文书已经快马加鞭送到了向威手中。这是向威的定心丸,这些时日,他一直在等候,也想尽办法调查北境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