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年她和一批能人志士焚膏继晷地努力,对国家的赋税、吏治、民生、商贸等方面进行了有效改革,清勋戚庄田,罢天下镇守内臣,取消人头税,限制士绅特权,整顿学政,调整科举考试内容,增设《农桑》、《匠作》、《贾论》等科目,选拔实干人才……总之在“治大国如烹小鲜”的宗旨下,不扰乱百姓生活、破坏固有体系,求稳求实地实施政策。
过程千难万险,幸而收效显著,去年年底国库存粮已达七千万旦,存银五千万两,各地府库充实,百姓家多有余粮。吏治远较朱昀曦改元之初清明,边疆稳定,军备严整。农耕技术和手工业取得长足进步,商贸空前繁盛,文学文艺蓬勃发展,天下翕然称治。
然而与中兴之像相悖的是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一两年病痛不断,已无法理政。
座下有众多忠良能臣,他便放心做甩手掌柜,将有限的精力用于闲情逸致,骑射是玩不动了,音律就成了他寄情休闲的主要逸乐。
琴音停歇,母女俩来到圣驾所在的庆云殿。
柳竹秋发现朱昀曦比她去宣府前更为消瘦,两鬓微霜,眼角眉梢出现清晰的皱纹,五官轮廓尚可追忆当年的绝代风华,却已如胧月雾花,正是“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2”
她担心地关问:“听说陛下年初卧病多时,眼下可好些了?”
朱昀曦微笑:“不好还能坐在这儿弹琴吗?这次你跟鞑靼的谈判很成功,辛苦了。”
话未说完便低头咳嗽,柳竹秋伸手,指尖扣住他的右腕诊脉。
春得秋脉,已呈不治之势,大限多半就在今年秋天。
这些年她无数次默默预演这一刻,还能抵挡悲痛冲击,但当朱昀曦静静望向她,等待答复时,她仍促刺地低头逃避,少顷才笑着撒谎:“不碍事,再休养一阵子就见大好了。”
朱昀曦含笑点头,说:“长乐公主已满十二岁了,你替我给她挑个好驸马吧。”
柳竹秋问:“陛下当年不是已将公主指给萧阁老的长子了吗?”
“当年那么做是想约束萧其臻,如今看来你还离不开他这个帮手,就让他在首辅的位置上多干几年吧。”
柳竹秋谢恩,估计朱昀曦自知时日无多,想赶在辞世前为爱女寻到好配偶。
她的心不住紧缩,就快跳不动了。
朱昀曦浑然无事地召柳璎上前,笑问她近来又读了哪些书。
柳璎取出路上看的小册子,向他介绍奇妙的新大陆,请求:“大弗朗机国土远小于我国,他们都能派船队去探险,父皇何不效仿太宗皇帝,派一个三宝太监那样的人去探访这块土地?”
朱昀曦饶有兴趣地翻看册子,对柳竹秋说:“我记得你很早以前跟我说过《梁书东夷传》上关于僧人慧深去扶桑国的记载,跟这个新大陆描述的情形很像啊。3”
柳竹秋笑道:“微臣刚看到这本册子时也想到了‘扶桑国’,也许慧深和尚当初去过的扶桑国就是哥伦布发现的这块大陆。如今西洋人都把那里当做宝藏,我朝确有必要派人去考察一番。”
朱昀曦感叹:“‘皇华使者承天敕,宣布纶音往夷域。鲸舟吼浪泛沧溟,远涉洪涛渺无极。4’,我幼时读这首诗时也对郑和下西洋这段历史心向往之,你去准备吧,将来送璎儿去那里亲眼瞧一瞧书中的景象。”
柳璎欢欣鼓舞,衷心拜谢圣恩。
听她称自己“父皇”,朱昀曦欣然,感激地看一眼柳竹秋,多亏她,他才没失去这个聪明乖巧的女儿。
这时春梨带着太子尚坤、柳瑜来了。
柳瑜见到母亲姐姐非常高兴,拜过皇帝后向柳竹秋拜礼。
尚坤也以学生之礼拜见柳竹秋。
他从会说话起就被父皇母后耳提面命,必须尊重师长,对柳竹秋极为恭敬。行礼后举起手中的野菜问:“先生看这是什么草?”
柳竹秋看后说:“这是车前草,又名‘芣苢’,《诗经周南》里说的‘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就是指它。”
柳瑜在一旁取笑:“我就说这是‘芣苢’,殿下偏不信。”
尚坤闻言羞恼,大声斥责柳瑜:“孤是太子,你得称‘臣’!”
别人还未怎样,朱昀曦先愠怒呵斥太子:“朕常教导你居上不骄,你怎敢当着父母师长滥发淫威?还不跪下!”
尚坤悚惧,跪地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