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昀曦反问:“朝廷取仕都有定额,让那些女人高中岂不意味着有同等数量的男子落榜?”
“大浪淘沙,优胜劣败,淘汰能力不济者,让更有才学的人主事,这也是老祖宗所提倡的。”
“你想得太简单了,且不说女人理政合不合规矩了,她们做官以后难道不嫁人吗?既嫁人,定要相夫教子,主持中馈,哪有时间处理公务?”
“教育子女,主持中馈等事务男子也做得,大户人家的管家都是男子,不也挺擅长这类事吗?”
“混账,你这是颠倒尊卑阴阳!”
“陛下想想臣女假扮温霄寒时也曾为官,当时还时常得您夸奖,做事没有不如男子的地方吧。”
柳竹秋翻开旧账,全是毋庸置疑的论据。
朱昀曦情知驳不倒她,也无心磨蹭,严肃地道出正题:“你的那些狂行早已激起公愤,我护你多时,再也护不住了,非得给朝野一个交代才行。”
又是一阵沉寂,朱昀曦故意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柳竹秋猜他在等她求饶,平淡回应:“臣女正听候陛下发落。”
“哼,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闯的祸有多严重?向平民灌输异端思想,引导他们轻视皇权等同于谋反,凭我以前给你的那份免罪书也救不了你。”
“臣女只是将孟子的贵民思想做了重申,希望老百姓能受到上位者的优待尊重。陛下知道您的子民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吗?各地土地兼并严重,不事稼穑者田连阡陌,广大辛苦耕耘的农夫却少地、无地。每年的收成还不足以应付苛捐杂税,想做工贴补生计,又要被迫从事繁重的徭役,日子越过越凄惨,卖身为奴或者沦为流民都算幸运,很多人最后乞讨无门,只能活活饿死。臣女所到的广东浙江已算富庶之地,大部分平民仍穷困潦倒,饔飧不继,更莫说那些土地贫瘠,连年受灾的地区了。”
朱昀曦登基后每天都面对官员哭穷的奏章,知道国家正面临民穷财匮的窘境,见柳竹秋有责难之意,窝火辩解:“你以为我不着急吗?我即位以来不停推行惠民举措,尽量蠲免地方拖欠的赋税,停止各处营造,也不再征集乐工和匠人。你待会儿不妨看看我每日的膳食,比我在东宫时精简了一大半。我也想让老百姓生活好过一点啊!”
柳竹秋终于忍不住抬头目视皇帝,他依然是眉目如画的美男子,但失去了从前朝气蓬勃的风采,疲惫困苦清晰可见。
他刚才说的措施全都治标不治本,造成弊政的病根是他不敢碰触或者没能力解决的。
她深深担忧,眼神随之变化,近似朱昀曦曾经熟悉的怜惜。
他不失时机地快速上前握住她的手,热切道:“柳竹秋,这次没我的庇护,你难逃罪责,我当然舍不得你经受牢狱流放之苦,而且我也急需帮手。外面那帮大臣没一个好东西,我信不过他们,只相信你是真心为国为民的,请你回到我身边来辅佐我。”
若他的动机果真如此,柳竹秋义不容辞,试探:“陛下想让臣女做什么呢?”
朱昀曦酝酿须臾,攒足了底气说:“我方才已在朝会上宣布,要封你为贵妃。你看这乾清宫的装潢是不是很合你的喜好?是我特意让人精心布置的。以后你就随我一块儿起居,要是不习惯与我同房,可去西暖阁,那边比这里还雅致舒适些。”
这一板斧如同闪电,柳竹秋目光顿失温度,强行抽回手,峻色质诘:“敢问陛下是何用意?”
朱昀曦保持温和,耐心解释:“大臣们让我至少对你实行禁锢,阻止你继续布道。我对他们说你功勋卓著,不能视为罪犯对待,纳你为妃别人就不会说你是反贼了。你著书讲学意在拯救黎民苍生,做我的臂膀更能达成目的,也更符合你的心愿。你以前觉得女子身份弱小,怕我来日变心伤害你,如今世人都知道柳竹秋的大名,推崇尊敬你,你已给自身找到足够保障,应该安心了。”
柳竹秋心中的怒意排山倒海,决然揭露他的阴险本意。
“陛下,您的用意不止如此吧?想让世人以为我当初是得不到名分才发表那些观点来报复您和朝廷,封我为妃等于封我的口,再让我的支持者们误解我沽名钓誉,把治学当做终南捷径1,然后不再相信我的言论。您这招兵不血刃用得真妙啊。”
朱昀曦骗术败露,愠怒道:“你老是用恶毒的想法揣测我,进宫总比当囚犯强吧?还有,你口口声声说要拯民溺、救民饥,我都主动说让你辅佐政务,不是拿你当金丝雀了,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有什么可顾虑的?”
柳竹秋错愕发笑,指着窗外说:“臣女刚才一进乾清门便看到刻有先帝遗旨的铜碑,上面的字臣女只看一遍就永生难忘,陛下天天进出难道看不见?”
朱昀曦叹气哄慰:“那都是吓唬人的,有我在谁敢动你?让你住在乾清宫就是为了最大限度保护你的安全。说你干政也得讲证据,你悄悄跟我吹枕头风,谁会知道?”
柳竹秋最反感他的时候也没把“无耻”一词与他挂钩,此刻真觉得他跟那些被众人口诛笔伐的知名伪君子负心汉没区别,退后嗔诟:“你是让我完完全全沦为你的附庸,终生依赖你,不得有丝毫喘息吗?你干脆恢复你祖先的嫔妃殉葬制,将来让我给你殉葬好了!”
她以前偶有刻薄,朱昀曦都会以泼妇论,这会儿被她真正凶悍的模样惊吓,一时哑住了。
受惊的侍从们跑来查看,见柳竹秋怒容满面,刚才的咆哮当真是她发出的,全都瞠目结舌。
朱昀曦脸丢大了,恼羞成怒轰走侍从,回头指斥桀骜的女人:“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你不接受我的条件就只能去坐牢,这辈子都有可能出不来!”
柳竹秋不怕跟他撕破脸:“坐牢又怎样?我连后事都安排好了,砍头受剐亦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