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的内官命令柳竹秋次日一早启程,没留时间让她和亲友道别。
当晚只张鲁生利用职权之便来为她送行。
柳竹秋听说他没受处罚,心下稍安,为过去的欺瞒诚恳致歉。
张鲁生不改豪爽做派,说:“过去的事都别提了,你那也是身不由己。说实话知道你是女子以后我更佩服你了,你若还愿意认我这个大哥,今后我就把你当大妹子看待。”
他说柳竹秋的事迹改变了他对子女的看法。
张鲁生的大女儿从小好武,刀枪棍棒都来得。他本想将她许配给文官,张大小姐却想嫁给武将,随丈夫一起去边关杀敌立功。
“我原先还骂她不安分,如今想通了,女儿家有志向,好好培养也可成才。已托她堂叔在军营里物色正直贤良的后生,等她看中意了就安排他们成婚。”
柳竹秋知他老家的习俗最是重男轻女,张鲁生这大老粗能扭转心态,说明她当初的想法很正确。
好的示范能引导人们破除陈府观念,张家大姐儿今后若有成就,亦会成为楷模,帮助更多女子改变命运。
不知谁走漏了风声,是日京中百姓都听说柳竹秋将被解往宣府,次日结队到城外为她送行。
来的人有十数万之多,涵盖贫富贵贱,男女老少,将十里长亭围做汪洋里的孤舟,驿道几被阻断。
然而人们望眼欲穿也没等到柳竹秋,原来朝廷怕有人煽动滋事,临时改变押送路线,叫车马从东直门出京,绕道遵化北上。
却说宋妙仙那日带领瑞福等人出逃,走到怀柔县境内,她便忍不住向众人吐露实情。
瑞福和苏韵都想回京搭救柳竹秋,被她拦住。
“季瑶就是怕你们螳臂当车才让我带你们逃走,你们回去送死便糟蹋她一番苦心了。”
道理都懂,可人人牵肠挂肚,她本人也不例外。
商量后他们在当地一户村落租住下来,每隔五日去县城打探京城方面的消息。
从柳竹秋身份暴露被捕入狱到三法司会审此案,一行人的心绪跌宕起落,担忧时围着饭桌食不下咽,伤心起来又背着彼此偷偷掉眼泪。
后来得知皇帝从轻发落,仍派柳竹秋做太后替身,去宣府修行,大伙儿总算一起活过来,畅快地吃了顿美餐,庆祝柳竹秋死里逃生,准备按原计划去宣府与之会合。
瑞福说:“可惜裕少爷没跟我们一起出来,要回去接他吗?”
宋妙仙认为不妥:“我们这些人与季瑶关系亲密,回去露了行迹定遭奸人告发,况且小陈少爷住在尚书府,我们去了也不容易见着他,还是先去找季瑶,看她决定如何。”
他们抓紧时间收拾行李,次日赶上马车往北进发。但谁都没想到,柳竹秋此时仍在京城,并且还住在皇帝眼皮底下。
启程那天早上,她吃了拌有蒙汗药的菜粥,昏睡醒来发现自己竟被带到了景山百果园。
她站在半山腰的院落里惊讶俯瞰远处皇城的殿阁楼台,一个年愈花甲的老宦官领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宦来请安,自称是在这里看菜园的,奉贵人之命照看她。
贵人是谁不问即知。
天黑前陈维远替他来看望柳竹秋,说:“福宁庵条件极苦,殿下终不忍让你受摧残,冒险将你偷出来藏在这儿。”
朱昀曦买通负责押运的东厂官员偷龙转凤,那送去宣府的是太后替身的替身。
柳竹秋的住地距离黄国纪过去的居处不远,地大人少,植被茂盛,近年宫里的主子们也不大来游幸,山上各处荒寂,是绝佳的藏身地。
她不相信朱昀曦这么做是为她好,思忖:“太子如此胆大,看来老皇帝病情垂危,已行将就木了。他怕我离京后见机出逃,想在登基前的这段时期禁锢我。”
她和朱昀曦相互熟知,能准确预判解析彼此的行为。
她第一次领旨修行时朱昀曦还没反应过来,后来仔细一想柳竹秋岂肯老实任人拿捏?当年千军万马都没能困死她,小小的尼姑庵如何关得住?
宣府地处边境,她与金海桐颇有交情,设若逃往塞外那便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这女人对他太重要,他又为其付出了太多心血,死也要抓住。
陈维远回去复命,他还担心柳竹秋会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