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慧娘赶来见她们合伙辱骂老三夫妇,气得上前一人狠推一掌。
“这儿是我家,你们凭什么在我的地盘上骂人?真反了天了!”
马氏受丈夫影响,不大瞧得上这后妈婆婆,阴阳怪气讽刺:“太太若是严厉人,且先管好小姑子。她早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了,我们这些苦主喊几句冤怎么了?”
范慧娘二话不说扭身狠狠抽了柳尧哲一巴掌,人们都惊呆了。
柳尧哲捂脸怒问:“我没说半个字,太太打我做甚?”
范慧娘训斥:“你老婆没教养当众顶撞婆婆,我不打你这做丈夫的打谁?你这么守规矩,怎么连老婆都教不好?!”
柳尧哲气恼:“那老三的媳妇更泼辣,您怎不打他?”
范慧娘说:“秀英向来孝顺,从没给过我们老两口气受。你们在外面逍遥自在时都是他们夫妻俩替你们尽孝。你们不心存感激,还雌黄黑白地瞎嚷嚷,我不多打你几下,你都忘记孝悌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了!”
说完抡圆胳膊抽他,柳尧范欲劝阻,也遭呼喝:“他做弟弟的忤逆,你这哥哥也跑不了干系,等我打完他再接着打你!”
柳尧范毕竟不敢直接跟继母对峙,忙冲柳邦彦催嚷:“老爷,太太怕是糊涂了,您还不管管她?!”
范慧娘怒詈:“不孝子,敢骂我老糊涂,你等着,我这就到都察院告你去!”
她作势往门外走,柳尧范和柳尧哲没奈何,只得拉着各自的妻子跪地求饶,柳尧章和白秀英也围上来劝说。
范慧娘牵住他二人的手哭道:“我嫁进这个家整整十四年了,也只有你们和阿秋真正拿我当妈看。我忍气吞声半辈子,今个儿总算活明白了。”
再转身训斥两个狼狈跪地的继子:“我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既叫了我妈,就得守孝道。你们的爹这些年忍辱负重为的都是你们,如今头发胡子都熬成雪白了,却反过来受你们和媳妇埋怨,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她今天与柳竹秋诀别时受了大刺激,方才见柳大柳二及其老婆欺辱丈夫和老三夫妇,积攒的怨气一鼓作气爆发,至少死前要行使一次主母的权益。
马氏被骂得直哭,委屈嘟囔:“我们虽未得机会孝敬老爷太太,却也没祸害过家里。眼下大难临头,太太不怨小姑子倒来怨我们,这心也偏得太厉害了。”
范慧娘恶狠狠盯向柳尧哲,柳尧哲慌忙道:“不劳太太动手,儿子自己来。”
说罢自抽一掌,再吼骂妻子:“你想害我挨多少打?还不闭嘴!”
柳邦彦在一旁死气沉沉半日,眼见家里闹得四分五裂,终于下定决心表态。
“都别吵了……”
他大家长的地位还在,一开口现场鸦雀无声,人们默默关注,等他带头抢救漏水的船只。
柳邦彦目视虚空,瞅着遥远的回忆问儿子们:“你们还记得当年随我在江西任上的时候吗?那年我领你们兄妹四人去岳阳游玩,登岳阳楼观览洞庭湖时命你们应景赋诗。阿秋最先交卷,做了一首七言绝句。诗云:‘青天当做穿衣镜,日月星辰缀髻中。壮阔襟怀连大海,年年奔赴只朝东。’”
年生久远,三兄弟都各自淡忘了,经父亲提醒勾起记忆,十多年后品读妹妹幼时的诗作,竟有着如同谶言的寓意。
柳邦彦含泪感慨:“当时她不过七岁女童,做出的诗却比你们这些少年更见胸襟气魄,我那时只惋惜她不是男孩子,空有才智,长大后也终将泯然于闺阁。没想到她竟当真实现了儿时的志向。我刚得知她假冒温霄寒时,你们太太曾问她这么做图什么,她说有三目的:‘为了不负圣贤教诲,为了践行平生所学,为了匡助人间正道。’,这三个目的也曾是我年轻时的理想,后来被生活所迫统统放弃了。阿秋能继承我未竞之志,并且付诸实践,是老天爷在帮我啊。”
他撑住椅子扶手吃力地站起来,范慧娘忙上前搀扶。
柳邦彦走到儿子们跟前,语重心长道:“外面都骂我柳邦彦忘恩负义,胆小怕事,可有多少人知道,我之所以懦弱畏缩,都是为了保护柳家的香火。我为你们付出得够多了,自今起将从心而动,好让世人知道我并非无德无情的小人。”
至此转向柳尧章,坚决道:“老三,明早为父同你一道去宫门外下跪,我们不是去替你妹妹求情,是去救一位侠肝义胆的豪杰。”
次日破晓,柳邦彦和柳尧章身着布衣来到东华门外。
他们去时宫门外已跪了上千人,有文人士子、市井平民、村野匹夫,都是仰慕温霄寒或曾受其恩惠,专程来替柳竹秋求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