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否定母子俩的痛苦,转而成为加害者,等于丧失天良。细细思来,也觉自己不可饶恕。
他找不到能够有效求饶的说辞,只好以缠绕的方式抱住柳竹秋,靠弱势乞怜。
柳竹秋倍感困扰,普通人不爱了可以离开,甚至老死不相往来。但太子不一样,他仍是主公和事业的依靠。她心有怨厌,还得保护他,情念已淡,又不得不继续给他温存。这种掺杂爱恨情仇的纷繁心境比初识时目标明确的逢场作戏难上百倍。
太子对她执念太深,当初她一点点系上的牵绊只得一点点剪断,尤其在他病中,应该退避三舍。
她抱住朱昀曦的脖子,伸手轻轻为他抚背。
“殿下别伤心了,若哭坏身子又是臣女的罪过,好好睡吧。”
朱昀曦如何睡得着?担惊受怕地望着她的睡脸听更漏变化,后来迷迷糊糊眯过去,中途惊醒,急忙伸手摸索枕边人,唯恐她消失。
天亮时柳竹秋刚起身他也连忙跟着爬起,柳竹秋说:“殿下再躺会儿,待臣女梳洗了就来伺候您。”
他不肯,不怕云杉等人见怪,就着她用剩的残水洗漱了,问她:“你准备几时回去?”
柳竹秋看看云杉,出宫的事得由他和陈维远安排。
云杉知道主子舍不得她,故意把时间推到宫门关闭前,以便朱昀曦能多同她相处一会儿。
一起吃了早饭,朱昀曦换装进宫请安,才出东宫陈维远紧张密报:“殿下,那个做凤冠的工匠死了。”
朱昀曦大惊,那天他病重发狂,命令陈维远严惩泄密工匠,后来柳竹秋来了,他精力转移,已忘记这码事,急道:“你真把他给杀了?”
陈维远跺脚苦脸:“老奴知道您那是气话,没敢遵旨。昨天听人说那工匠得罪了东厂的人,说他为叛党打造僭越器物,要逮捕他。他怕连累家人,竟上吊自杀了。就这样东厂也没放过他,还是抓了他的儿子和徒弟,查封了店铺,家也被抄了。”
朱昀曦心田又撒了一地鸡毛,焦急自语:“被柳竹秋知道,她肯定以为是我干的,这可如何是好?”
他这漏屋经不起连夜雨冲刷,临时做出决定,吩咐陈维远去为工匠的后人脱罪,然后打发他们离开京城,并设法多留柳竹秋几天。
她精明细致,我当着她演戏必然露馅,得另想主意。
午时东宫的人接到消息,太子未来几天将留在乾清宫为皇帝侍疾,同时准备元宵庆典。
不用经历道别时夹缠不清的拉扯,柳竹秋甚感轻松,未曾想到下午冯如月突然派人接她过去,说:“宫里过年时丢了祭祀的器皿,今天各大宫门盘查严密,妹妹出宫必遭审问,安全起见还须多住两天。”
柳竹秋消息蔽塞,凡事都靠他们告知,便依言逗留两日。冯如月将她安顿在一间偏僻的静室,派亲信侍女玉竹伺候。
两日过去太子妃没有放人的意思,柳竹秋询问玉竹,玉竹一再推三推四打马虎眼。
她顿时明白这是朱昀曦使的计,懒得同他们争辩,耐心等家人启动她安排好的后招。
朱昀曦靠孝道打掩护,拖延数日,听说柳竹秋随遇而安,并未表露强行离开的意思,还侥幸寻思她是否也难舍情爱,等着他去和好。
云杉和陈维远为开导主子,不断为他灌输自信。
“是人都有欲望,人才,钱财总得图一样。普天下还有比殿下您人才更好,钱财更多的男子吗?柳大小姐饫甘餍肥惯了,哪还咽得下粗糠?这些□□夕陪着您多半已想通了。”
“柳大小姐心肠软,又忠于社稷,知道您少了她不行,只是心里的坎一时还迈不过去。您多哄哄她,她自然就消气了。”
朱昀曦没跟柳竹秋翻脸争吵过,以为她的容让来自于心不忍,经侍从怂恿,打算回东宫与她讲和。
她现在不想做嫔妃,我便依了她。要我对她的表妹和孩子负责,我也认。总之先哄得她回心转意,其余的来日方长。
美梦做到一半,内官来御前奏报:“朝鲜乐原君有本上奏。”
乐原君前年出使中国,原定在北京学习一年,不巧碰上张钦叛乱和牛六牛七兄弟造反,他怕受牵连,提前走海路回国。
后听说叛乱都已平息,唐振奇为首的阉党也遭覆灭,便征得朝鲜王允许,再次来北京继续他的留学梦。
五天前他和使节团平安抵京,今日上奏本说他和忠勇伯温霄寒约定前日会面,可整天没见着人。
他以为温霄寒失约了,昨晨忠勇伯府的人却来会同馆找人,说温霄寒前儿一早出门去拜访他,后彻夜未归。
乐原君很奇怪,过了半日,温霄寒的仆人又来了。声言访遍亲戚朋友家都未得主人下落,很可能失踪了。
乐原君怕担干系,忙上书向皇帝说明此事。
温霄寒是朝廷勋贵,无故失踪非同小可。庆德帝担心他被阉党余孽谋害,急命东厂和锦衣卫搜寻,两日内不得线索,定严惩主事官员。
朱昀曦在一旁听得失慌丧气,明白这是柳竹秋预先设置的脱身计。
她早防着被他软禁,甚至不愿费功夫与之对峙抗争,提前埋下计策,不留情面地逼迫他放人。
冷静、强硬还有不容回旋的狠辣,都充分显示她对他已无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