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进院里的婢子年纪小,沉不住气,听到外头的消息,就撇着?一张嘴无比委屈地来与主母告状:“……听说从明德门牵过一整个里坊呢!城门本就围了那样多人?,那些燕北军又那样大的动?静,便是想不被人瞧见都不成?。”
“那些北人?实在是?粗鄙无礼,咱们?郎君可是?丞相!百官之首,文?坛领袖,怎可被他们?这般折辱!”
小婢子气得直跺脚。
已为人?母的裴漪也?皱起了眉:“我出门时就听府中下人?说起城外之事?,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放肆?”
沈玉娇的脸色也?不大好?。
她大抵猜到裴瑕愿意给那燕北使者牵马的缘由。
但缘由归缘由,一想到裴瑕当众受辱,且是?为着?皇帝的过错,她胸间也?闷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连烤好?的香梨都勾不起她的心情。
那几个香梨让婢子切好?,分给孩子们?吃了。
裴漪想要安慰沈玉娇,但她自己?也?为堂兄抱屈,最后反倒是?沈玉娇安慰她:“没事?的,等他下朝回来,我与他沏杯香茗。”
裴漪叹口气,看向沈玉娇:“阿嫂,我虽在后宅,但六兄在朝中的近况,我也?听我郎君提到一二……他是?有本事?的人?,这点我们?都知道,但他到底是?臣子,且今时不同?往日……”
她往沈玉娇身侧凑了凑,压低声音:“这世上,只可同?苦不可共甘,过河拆桥的人?多得去了。六兄也?别犯倔,过刚易折的道理,也?无须我这个妹子多说。”
沈玉娇知晓裴漪的好?意。
她虽嫁去王家,但到底是?裴氏女,自然也?盼着?裴氏繁茂昌盛,长长久久。
而裴瑕这位宗子,站在风口浪尖上,他的处境几乎决定闻喜裴氏一族的兴衰。
“待他回来,我会劝劝他的。”
沈玉娇嘴上这般答着?,心里却是?一阵无力叹息。
劝也?无用,裴瑕自个儿心里跟明镜似的。
现下就是?淳庆帝不肯放人?,非得这般耗着?,不上不下的,谁也?不好?过。
冬日白昼短,裴瑕回府时,外头已是?灰蒙蒙一片。
他照常先去书房洗漱,换了身洁净的衣袍,才来后院。
白日沈玉娇特地交代了棣哥儿:“你爹爹最近公务繁忙,待他回来,你别闹他。若是?功课背得好?,也?能叫他心情好?些。”
棣哥儿年纪虽小,却格外懂事?。
等到裴瑕一进?院门,小家伙主动?跑上前,“爹爹”、“爹爹”脆生生喊着?,又拉着?裴瑕的袍袖:“昨日夫子新教的诗,孩儿已经会背了,您尽可考我。”
见小小孩儿仰着?脑袋,一张稚嫩小脸写满“考吧,没在怕的”,裴瑕也?笑了。
他牵着?棣哥儿走到窗边,随意考了几句。
棣哥儿摇头晃脑,应答如流。
末了,他睁着?大眼睛,望向裴瑕:“爹爹,孩儿答得如何?”
裴瑕轻笑:“很好?。”
棣哥儿又眨眨眼:“那你有欢喜些么?”
裴瑕愣了下,垂眸看儿子。
棣哥儿一对上自家爹爹那双漆黑利眼,半点话都藏不住:“阿娘说,爹爹在外头公务忙。我功课好?,爹爹能省些心。”
虽猜到是?妻子教的,但亲耳听到孩子说出,裴瑕心头盘桓了整日的滞涩之意也?散去几分。
待牵着?孩儿入内,妻子弯眸看来:“郎君回来了。”
裴瑕心头更是?如沐春风。
一家三口用过晚膳,棣哥儿被婢女带去隔壁,沈玉娇端了碗安神汤走向榻边:“你这些时日好?似都睡不安稳,我让厨房熬了汤,饮了再睡吧。”
裴瑕接过,暂时搁在边几上,牵过她的手:“我夜里可有搅扰到你?”
沈玉娇顺着?在他身旁坐下:“那倒没有。”
裴瑕:“那你如何知道我没睡好??”
“有时夜半醒来,听到你的呼吸声,便知你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