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Dixie,是在黑枫隧道避雨之际,这个九频道的当家花旦,摄製组组长,正在各种人物间协调关係,忙里忙外很是殷勤。她的公关能力极强,会随着他人动容而动容,吃惊而吃惊,对所有人都很热情,甚至到了不厌其烦的程度,亦同样对拳王展露过笑容。
稍晚时分,剩馀人等在魂镰与侦探的介绍下,分散在隧道各处忙碌。裘萨克感到口乾舌燥,想起车上有供应咖啡的热水壶,便爬进了大巴取用。
座椅间独坐着一个娘们,正在偷空吃着简易晚餐,人显得有些疲惫。她抵达黑枫镇已有几天,对神秘石盘见怪不怪,据说孔地亚石峡就是她想出办法打开的,故而兴意阑珊。巨汉没料到车上有人,便只得略略点头,算是打招呼。哪知这个娘们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将腿一收,让出走道供他通过,全然没有适才那般的热情洋溢。
「这就是她的工作常态,表面在笑,内心却鄙视他人,觉得咱们每个都是乡巴佬、粗人。被人叫做白领婊,一点都不为过。」拳王透过车窗,扫了眼跟在他人身后嬉笑的完美丈夫,冷哼一声:「真是扫帚配簸箕、痰盂配便溺。这两个人都是极品,一个花心滥情,一个虚偽世故,难怪会心生爱慕走到了一起。即便往后谈婚论嫁,也是各怀鬼胎相互提防。」
然而,当再次相遇,却是她化妖很久之后的今天。同样是这个女人,在树丛间迂回了一英里,一路过关斩将,突破A3聚集点,骗开所有岗哨,歷经千辛万苦抵达囚禁自己爱侣的起点。这份顽强且绝不放弃的意志力,极强得感染了拳王,并令他对Dixie忽生好感。
「那是妖化的结果,而不是她原始的本性,这种事放在过去,仅仅只是接触了五十五天,谁会傻到豁出自己性命,盲目追索一段未来无法确定的爱情呢?更何况渣男自从化身獍行后,天天与别人打情骂俏,沉沦在慾海中乐不思蜀,要我说,她这么做就是犯贱,自讨苦吃。」
「我也觉得太苛待自己,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没什么,你从没站在我的角度,而且你这种帮凶,也未必能理解。这么做既是为了他又全然不是为了他,救回Besson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做了,我付出过,我便问心无愧。因此在爱他人这点上,我做到了极致。」
女妖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生物,她们既残暴又固执,对待自己在乎的人,流露的是深情和感性,充满了人类女性特有的温润与柔弱;而面对自己所痛恨的,行事作风锐利如游侠的刀剑。被下过蛇胚的女人终究避不了成精作怪,只不过早晚的事。到了那时,外部稍加刺激就能令她性情大变,哪怕是一场口角,也避免不了痛下杀手。有件事拳王始终没告诉她,那就是柳条镇短会的下半段,库利亚老头曾说,长则半年短则三个月,她将必然成为祸害。
但这份付出,她又得到了什么?亲闻爱侣的死讯,目睹渣男的人头滚落在地,这就是所有心力所换来的结果。在那一刻,被人侮辱剥光示眾,羞耻心荡然无存,她早已麻木,已是具行尸走肉,任何施加在肉体上的惨痛,都远不及撕裂的内心。也许在那最后时刻,她俩又回到相互缠手的最初,并将生活在这段宝贵记忆里,生生息息,永世相爱。
在半妖的视野里,是没有时间这个概念的,自然也谈不上会有期盼未来等待尽头的想法。然而Dixie是如此的不同,她至死都在维系着自己生而为人的一面。在那看不见希望的岁月里,短暂的生命中也要保有尊严,她会遭遇所有麻烦与不公。即便倒下,也要像个人那样倒下,不能在精神上去跪拜强权和淫威。
而炮製出这场惨剧的群贼与红骷髏佣兵,竟全不当一回事,正谈笑风生地相互点烟,用蹩脚美俚开着玩笑,甚至不耐烦地推搡着拳王带来的世界之子们,问啥时候开饭。
「吃老鼠药吧,这群人渣畜牲!」裘萨克侧目望去,见那锐将正团着手斜靠在雨棚前,望着自己挑衅,摆出一副「老子就这么干了,怎么样?不服就来练练」的架势。
「别衝动,先等等再说。」钢铁直男谢泼一个箭步衝上前,忙架住拳王,低语道:「再生气也别起内訌,迄今为止他们仍是友军。拳王,怎么你出门跑一圈,会对这电视台播报娘们如此看重?前不久你还在拿她和渣男开涮,而你素来不屑女色,是不是有些暗恋她?就这般死了确实很可惜,但她并不领情,还将你脑袋开了瓢,」
「那又怎样?凡是老子喜欢之人,每个都视我如狗屎,每个又都是时代的悲剧。人这种东西,你交往一辈子,都未必能了解她真实本性。而半妖就很纯粹了,爱与恨都是那么极端,她们不懂掩饰,你也会一块被感染。嬉笑怒骂,旁若无人的哭叫,说着最残忍的话,又爱得死去活来。二十分鐘前见到时,其实我自己知道,她已经化妖,救不回来了。」巨汉烦躁地问他要过一支烟,道:「可宪兵非但没有制止骚乱,却反将她击毙,这是为什么?」
「那只能说明一种情况,上峰重新拟定了战略重心,做出了取捨。我们所收到的简报,是截至昨晚九点前的,按理说新简报,应该在清晨七点发来基站,然而却迟迟未到。」谢泼陪着他一块默默抽烟,叹道:「而且,博尔顿现在也失联了,所有频道都找不到他。」
「那现在谁在负责通讯?大战在即,这是不该出现的状况啊。」巨汉有些急了,问。
「是露娜为首的几名提灯丧妇,她与渣男在心枷方镜的虚幻中一起奋战过,比你更加衝动,所以我没将实际情况通报她,并做了电台静默,因此无法从她那里获取諮询。」钢铁直男撇撇嘴,朝土丘上的堡垒扫了一眼,说:「只有一种人掌握着全局,那就是深蓝啊。」
「是啊,拉多克剃刀还逗留在贝巴因道场,Dixie的惨死她们必然全程目睹,却并没有產生大的波盪,情绪仍很稳定,这不符合实际状况。」拳王也随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破碉楼。
深蓝配备的手机虽外观与诺基亚一样,但有权限解锁,能接受到加密频道。不论是世界之子还是自由宪兵,都只掌握一小部分諮询。而操控全局的是决策层,为了防范被人渗透,採用了一种叫做圆桌会议的连线模式,每个人都在不同地点甚至是不同国家。为了便于深蓝们行进,他们能获取最新的情报,但也划分了区块,每组人只能得到负责范围内的简报。
换句话说,Dixie被放弃,傻妞遭斩首这些事,也许在清晨时分,剃刀就已知晓。这是个多么冷酷的人,丝毫没有情感,看着身边人一一惨遭不幸,也是无动于衷。
「多么白痴的主意啊,就算上了土坡摸进这个狗屁道场,与他见着面又如何?他只会闪烁其词,言不由衷。当下最大的问题,是究竟谁在主持大局?」拳王冷笑数声,不屑地说:「依我之见,还不如去找那些意佬撬边砖,谁准许他们开枪的?群贼肯定没这个权限。」
主意打定,俩人便藉口任由女尸保持着跪姿,始终太具侮辱性,能否找些床单替她遮遮羞,开始朝着红骷髏们过去。距离窝棚越近,他俩便越感蹊蹺。林立的步枪架背后,有种从未见过的白色圆箍长杆,工艺很马虎,焊接极粗糙,显然是零时找材料拼凑的。而意大利佣兵们,每人都在腰部掛着个红色袋子,里头装着比常规弹夹大许多的轮盘式弹鼓。
「难道不是红霰?而是其他的特製气硫弹么?」再看向殭尸疮面,与树林遭遇时截然不同,当时的女播报身中六枪,黄酱沿途洒落,那些分解烂肉在脱离身子后慢慢纤维化。而今,同样的中弹部位,黄酱体液没排出便已经固化。这导致Dixie死后,身子变得既坚硬又僵木,犹如伐棺啟盖时所见的古代乾尸,正是新型子弹在她体内大量淤积的结果。
红骷髏本就是海外佣兵,他们是置身事外之人,纯粹来当差混薪。所以当被拳王问起,丝毫不回避,打布袋取出弹鼓提给他,并说这隻女妖很经打,中了那么多枪才击毙。
一种从未见过的奇怪枪弹现在眼前。它有个金属框架,内芯却是玻璃体,不见任何研磨粉,而是灌注着碧蓝色药液,箇中混杂着一种粉末般的白色微生物,犹如夜空中的繁星点点。
「Che
tipo
di
proiettile
è?」钢铁直男挠了挠头皮,问:「Quando
l'hai
presa?」
意大利兵嘰里咕嚕说了一通,拿手比划着,笑了。拳王推了把谢泼,问这傢伙究竟怎么答的?钢铁直男说那是个新名称,可能通用词典里也找不到翻译,不过大兵馀下的话却很乾脆,他们上这来,就是为了将Dixie当场击毙。路上遇见时回传了照片,因此确认了目标。
「且慢,起初我还以为是寻常脚懒的步兵在搭顺风车,原来他们专为此事而来。不,这么推演下去,疑点更多了,门徒在科罗拉多也有总部,干嘛不找美国兵,反跨洋越海僱佣欧洲人?一来语言不通,二来地理更不熟。这岂不是既增加成本又在自寻麻烦吗?」
裘萨克正喃喃自语,红骷髏从他手中夺过弹鼓置回袋子,一边与步话机通话,一边向着土丘坡道而去。当来到Dixie尸身前,竟取出电鑽切刀忙碌,大有一种将她肢解分尸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