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朔的手势不断变化,做着摊开、抓取、拨乱、点数的动作。那些竹签就在这些动作下不断变化着,像点兵点将,任由温朔的意志驱使。
沈黛觉得古怪,忍不住问:“星君,你在做什么?”
温朔手上的动作并不停,说:“师父的神机之算,起蓍草占卜沈远山身体的下落。”温朔的话音刚落,卦象已现,他仰头看着漂浮的蓍草,一挥衣袖,抹去所有蓍草,“地水师卦,行险而顺,贞。他还活着。身在水泽之地。我往雪浪江口去。”
温朔解下挂在腰上的剑尊,利剑出鞘,身体化为一道光射向敞开的屋门,直上云端。通体黑色的衣袍被九霄天的风吹得一上一下,上面挂着个圆滚滚白乎乎的人。
沈黛是在匆忙间抓住温朔的衣袍的,当他被风吹得像是波浪一样上下摇摆,他就觉得昨夜的酒还没散尽,胃里翻江倒海,眼看就要吐了。
温朔:“”
温朔一把将沈黛提上来放在剑尊上——他背后,斟酌着问:“你要一起去?”
沈黛用手束紧温朔的细腰,把脸贴在温朔宽阔的背上,把细长的人锁得死死的,说:“我还挺关心他——的身体——好不好的。”
这是实话。现在温朔再留一夜已成定局。沈黛不免担心起自己的身体来。鱼也要,熊掌也要,必须两手狠狠抓。
沈黛问:“会有危险吗?”
温朔道:“卦象所指,内心坚定,战无不胜。”
沈黛嘟囔一声:“你还信这个?”
温朔很干脆地道:“信。”
温朔带着沈黛在天上“嗖嗖嗖”飞,如一颗流星划过漆黑的苍穹,向着雪浪江口坠落。风在沈黛耳畔呼啸作响,无形的风变得有形,不断灌入沈黛张开的嘴里,害得他胃痉挛,开始不停地打嗝。沈黛被风封住嘴,直到剑尊悬空于雪浪江口,他都没能和温朔说上超过五句话。
在温朔的意志之下,剑尊慢下来,带着两人在雪浪江口上绕圈盘旋。沈黛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盘旋于空中已经盯准猎物的雄鹰,只是他这只鹰眼神不太好,看不见猎物在哪里。
随着剑尊慢下来,风已经没那么劲了,沈黛尝试开口:“找到——咯——沈——咯——远山——咯——了吗?”沈黛还在因为吃了几口风而疯狂打嗝。
温朔幽眸闪烁,盯着地下在沈黛看来只是无尽黑夜的雾气的地方,说:“抱紧我。”
沈黛把半个身子都压在温朔背上。温朔右手捏剑诀,左手覆上沈黛紧扣在他腹前的手,以此固定住沈黛。剑尊剑尖向上一挑,以一个流畅的曲线向下俯冲。二人一剑像是大海上冲向陆地的巨浪,又似一支破开浓浓黑雾的利箭。黑雾向两边散开,沈黛的眼前开始变得开阔、清晰。
待看清雪浪江口的情景,待看到他们此番的“猎物”,沈黛不禁打了个寒战。
只有寒月照亮的江畔,一颗颗光洁如鸡蛋的石头发出鱼鳞般的光泽。在那石滩之上,七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围在一起,穿着统一的儒生服,袍角被风吹得“啪啪”乱飞。他们两腿分开,头朝下,屁股翘起来,蹲在那里,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似在啃咬食物。
沈黛很确定这些学生在吃人。
吃人并不可怕。这甚至是沈黛最普通一日的最普通一餐。只是这些学生围成的圈外静静卧着一只靴子,靴筒疲软折叠在靴尖,靠近脚后跟的地方有一朵小小的、孤零零的牡丹,那是他阿娘亲手绣的。
这意味着这些学生吃的是沈黛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