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真的很想知道。
知道了,他好像就能餍足了一样。
沈黛又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经过一番无畏的挣扎,他终于开口:“星君,你很喜欢沈远山吗?”
温朔撑脑袋的手动了动,使得桌案也动了动,“啪”一声,琴式木盒倒了下来。沈黛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木盒与针盒还有一处不同。那一只针盒是用钉子固定盖子和盒底,打开它,需要像折扇一样扭开。而这个木盒是盒子与盖子分离的,和普通盒子一样。
盒子倒下来,从里边滚出一只空了的蝉壳,就滚在沈黛眼底下。
温朔迅速闭上眼睛。他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若非沈黛死死盯着他瞧,一定就要被他蒙混过关了。沈黛甚至怀疑,温朔就是通过闭目来掩盖此时的真实情绪波动。
良久,温朔道:“喜欢是虚无缥缈之物。”
沈黛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星君,你是在回避我的问题。你在害怕什么?喜欢有很多种啊。同窗之间的喜欢,师徒之间的喜欢。兄弟之间的喜欢。如果你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会告诉,我很喜欢沈远山。”
沈黛垂眸,盯着那颗蝉壳,目光闪烁如波光。他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个画面——自己替苏大公子粘蝉。他撞上温朔的胸膛。死掉了的蝉落了一地。温朔替他捡死蝉。
沈黛道:“你说喜欢是虚无缥缈之物。可我觉得不是这样。风也是无形之物,但它吹到其他东西上就有了它的形状。风吹动柳叶,就是柔软的波浪状。风灌进衣裳,会把衣袖震荡得鼓鼓囊囊。风过能留痕,为什么喜欢不可以?”
沈黛觉得自己又问错了问题。这样说,又会让温朔有含糊不清糊弄的机会。沈黛立刻道:“那我换个说法吧。如果未来有一天,你和沈远山遇上了一个没办法战胜的敌人。你愿意为了保护沈远山去死吗?”
温朔睁开眼睛,坐直身体,手臂伸过来,捻起蝉壳,把它重新放回古琴盒中。他盖上盖子,把木盒子在手中把玩了一阵,抬眸,黑眸愈发深郁,盯着沈黛的眼睛,冷淡却又磕磕绊绊地说,“可以。”
沈黛愣住。
温朔道:“天回,时辰不早了。到我榻上睡一会儿。”
“啊?你要我在这里睡啊?”沈黛声音发颤地问。
温朔一边用手指按着眉心,一边道:“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今早就要开始晒书仪式。做我的帮手,好吗?”
“你怎么不找你那位故人?”
“他那个年纪的人都比较贪睡。”
沈黛嘶哑咧嘴,戴上一张不情不愿的冰冷面具,缓缓地点了点头。
“星君,你偏心——”
四恶道:畜生(十五)
沈黛觉得自己的腿刚爬上床榻,脸颊方沾到枕头,眼皮才阖上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书院钟楼里的大钟就被哪个拎不清的浑人撞响了。沈黛被吓了一跳,身子打挺,从床榻上滚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撑住上半身,眨巴眼睛问:“怎么了?怎么了?什么时辰了?”
隔着半间屋子,温朔坐在书案边,握拳撑额头,他没有睁开眼睛,嗓音酥松道:“打过梆子了,刚过卯时。”
卯时——
已经到卯时了?
竟然只有卯时!
书院不是规定学子每日辰时起身、辰时一刻去大讲堂听课吗?
卯时天都没亮全,这是准备不读圣贤书了,改行去捉鬼吗?
温朔明明闭着眼,却仿佛能猜透沈黛在心里抱怨着什么,缓缓道:“今日是书祭第一日,做的事比之往日多上四件。往后八日,日日这个时辰起。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是为了劝导学子珍惜时光,把握当下。”
哪四件?
沈黛本想问温朔这个问题,但转念一想,温朔乐忠于扮演老师的角色,期盼劝诫迷途小羊返回羊圈后能够睁开水灵灵的大眼睛崇敬地仰望给予帮助者。而且,就算自己不问,之后温朔也肯定会一件件展示给他,何必费那个口舌?何必让温朔得逞?就不问!
沈黛站起来,挪步到铜脸盆边,用手掌舀水抹了把脸。凉水一沾面,沈黛立刻觉得精神爽快许多。水珠顺着他圆润的脸颊滴滴答答往下流淌,打湿紧贴脖子的衣襟。他悄悄瞥一眼木架上的棉布巾,手稍抬一抬又压住,心里很是犹豫。
温朔又通神通灵通心意一般说:“这是新的。你可取来用。”
言下之意,温朔没用过,让沈黛放大胆子用。其实,刚才沈黛只是怕自己用过之后,温朔会当着他面把棉布丢掉,那时候场面可不好看。但温朔想的似乎不是这个。沈黛就是不用,用袖子随便抹了把下巴,转头,看向温朔,一副用眼神询问温朔书祭日他作为帮手到底要做什么的样子。
温朔此刻微低头,用手指夹住眉骨,试图以一次次上下揉捏驱散几日几夜没闭眼的疲倦。揉了好一会儿,他放下手,撑开极黑的瞳仁,眼底少了些往日的神采。他从扶手椅站起来,走到屋中一块稍空的位置。
温朔道:“我少年时也贪睡,每日卯时起身,必昏昏沉沉。我父亲却让我早起一刻,用这一刻钟打套拳。一开始我也不喜欢,后来却发现,稍稍活动筋骨并不会让我更加疲惫,反而让我有充沛的精神应对一日的课业。天回,要跟着我一起练吗?”
这要倦死人啊!
沈黛只觉得饿得肚皮咕咕叫,现在连翻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温朔竟然还要他打拳!
沈黛回答:“你是老师,你说了算。”
温朔稳扎马步,刚柔并济出拳,边打拳边说:“这本来是一套需要艾草锤的八虚操。我改成了一套以拳代锤的简单拳法。所谓八虚,出自《黄帝内经》,是身体上的八处经络——两腋窝、两肘窝、两髀、两腘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