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朔“嗯”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温——摇——”沈黛犹豫着要怎么称呼温朔。
温朔仿佛能直接猜出沈黛的心思,柔声道:“不必勉强,我们还不是师徒。称呼我藏弓便好。”
沈黛觉得,面对不熟悉的人,温朔永远这般有礼,却也给人一种近在眼前远在云端的距离感。沈黛也有样学样地“嗯”了一声,直接掠过了称呼这个问题。沈黛问温朔:“天回是什么意思?”
温朔道:“受限于个人的经历和悟性,每个人对于词句的理解都不一样。如果你想知道‘天回’究竟何意,最好问给你取字的夫子。不要怕夫子会嫌学生麻烦,懂得问问题的学生一直受老师的偏爱。”
沈黛心中嘀嘀咕咕:“这人在说什么?”
温朔道:“我能告诉你我的想法。听到‘天回’二字,我首先想到的是太白所作的《长门怨》中开头两句——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这位大诗人曾在蜀地游历。你的夫子或许有这方面的考量。”
沈黛再次暗中嘀咕:“还是陆教习好。”
沈黛问:“那星君听到‘远山黛’又想到什么?”
其实,沈黛根本不在乎刘斗取名“天回”的原因,他那样问只是为了抛出后面的问题。他想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远山黛”是什么意思。
温朔目光扫过来,幽幽问:“你是在替远山问吧?”
沈黛不点头也不摇头,就是要让温朔琢磨不透,让他自我发挥想象,想象沈远山和刘天回的关系。沈黛期盼能在温朔脸上看到惊讶错愕甚至是伤心难过的表情。
可温朔偏偏没有,眼沉如海,面如雕塑。
沈黛紧紧盯着温朔的脸,眼见着温朔两片薄唇上下分开马上要吐出第一个字,可就这在这个时候,讲授星学的教习清了清嗓子,宣布开始第二堂课。温朔又把嘴唇贴上,将身体坐得笔直,目光炯炯盯着前方,一副煞有兴致的样子。
这是个书呆子!
在沈黛和温朔身后,一个一直竖起耳朵悄悄听他二人说话的学子实在按耐不住满肚子要显摆学识的蛔虫,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沈黛的肩膀。沈黛回头,用戒备的目光盯着陌生学子。
学子压低声音说:“你真不知道‘远山黛’是什么意思?就是妇人的一种眉形。两头弯中间细,远远望去像是烟雾缭绕的山峦轮廓,很是秀美,如天上的蛾眉月。”
妇人的眉形——
沈黛心底泛起一阵厌恶。可远山是他自己取的,怨不得任何一个人,一想到这一点,就更让沈黛生气。或许这就叫吃了没文化的亏。
教习假意咳嗽了几声,点拨说闲话的学子不要在贵客面前丢了了了书院治学严格的名声。接着,教习开始了有关占星的授课。
沈黛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这个教习根本不说人话。即使涉及生活中常见的现象和事物,也皆是以星学中的专有术语代指它们,且默认底下的学子全都知道这些术语,根本不加以任何解释。
整堂课下来,沈黛觉得自己只迷迷糊糊弄明白其中一点——月亮在星学里不叫月亮,而叫太阴。但即使是这一点他也不太确定自己猜对了没有。沈黛一再压抑向温朔请教的念头,生怕自己说多了露馅。他发现,看起来学问很好的温朔听了教习的话也是频频蹙眉,温朔肯定也没全都听明白。
星学之后,又有一刻钟的小憩。
温朔问沈黛:“刚才教习所授可有不明白的地方?”
沈黛不想露馅,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想问的。他现在总算知道为何温朔会说‘夫子偏爱善于提问的学生’,要是一个问题也提不出来,就证明这个学生根本是什么也没弄明白。
温朔站起身来,在沈黛的注视下跪坐在刘斗面前,和刘斗说起了话。刘斗一个劲点头。沈黛竖起耳朵,偷听了几句。温朔在给刘斗讲解刚才的星学。沈黛撇撇嘴,暗骂问温朔小看人。他为什么料定沈黛听不懂?
温朔这个道盟大忙人又陪着沈黛听完了另一堂课。直到教习和学子全都散了去午憩,他也没有起身离开。温朔不走。刘斗也不敢走。沈黛想回寝舍吃饭,却被刘斗一直用眼神挽留,满眼皆是“别留我一个人应付这个怪物啊”的眼神。沈黛因此也没能走成。
见刘斗实在疲于应付温朔,沈黛懒懒开口替他解围:“星君,你才离开白帝城两日,是为了什么事回来?”
温朔道:“曹先生捎信于我,说她要离开书院一段时日。七月初七至十五是书院的晒书日,她希望我代为主持书祭。”
意思是,他已经回金陵了,结果收到曹云离开书院的消息,就搁置下手边的一切,立刻赶回白帝城?难怪脸色看起来很疲倦,赶来赶去,是根本没闭过眼吧?看来曹云没告诉他两个人换魂的事。果然啊,人要主动承认自己把事情办砸了是很难的。即使是替人解惑授业的夫子也免不了落俗要找别的说辞把人骗回来。
刘斗难以置信的眨眼睛,“你要在书院留九天?整整九天九夜?”
温朔仿佛没有听懂刘斗言下之意的不乐意,清清淡淡回了个“嗯”字。
刘斗的额头渗出密密层层的一片汗珠。他低头摸遍全身上下,左右掏袖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黛这个人并不带手帕。沈黛袖子里抽出帕子,当着温朔的面抛给刘斗。刘斗接了,把脸上的汗擦干净。
温朔站起来,“回去休息吧,恢复些精力支撑下半晌的课业。天回,亥时一刻,你到西南院的那间屋子来。我会考核你今日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