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教习走下来,来到黛身前,弯身拾起沈黛的考纸。
沈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沾了“六个点”和“蝌蚪墨渍”、皱皱巴巴可怜兮兮的纸被这个冰块脸收走而无可奈何。
陆教习来到刘斗身前。刘斗双手奉上考纸。陆教习将两张纸交到屈夫子手中。做完这一切,陆教习又靠到墙边,双手抱胸,冷淡的目光再也没有落在沈黛和刘斗身上。
屈夫子一边说,“嗯,好。礼、乐、数、射、御都考完了,只剩下书这一项了。老夫看看——”一边很认真地看了后生递上来的两张纸。
屈夫子捏着沈黛那张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涂鸦”的纸,满脸堆笑,也不知是因为手抖,还是因为在忍笑,那张纸“窸窸窣窣”在他手心抖滑,“天回,老夫问一句,你曾经师从哪位大儒?有机会,我想与他探讨一下,人生大道是否空空如也。”
沈黛不用想象,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不好看。要不是对方是自己的夫子,他回头肯定要对他使坏了。
“不愿意说吗?看来是个很得学生心的良师啊。”屈夫子道,“我最愿意教你这样的学生。一张白纸,有无限可能。你升到甲班,由我亲自教导。”
沈黛愣了一下。他虽然不认字,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甲乙丙丁,甲肯定是最上等的。
屈夫子随之拿起刘斗的考纸,用手撸着花白胡子,“远山,字很好。性格略微滑脱。交给陆教习磨砺心性最宜。”
沈黛抢在刘斗之前问:“夫子,陆教习教导哪一班?”
陆教习把目光移过来,郎朗叩一字:“丁。”
丁——
末等。
草(一种植物)!
这个老头子坏得很。
身份尊贵的交个白卷都能升甲等,无身无家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末等!
沈黛低下头,冷冷地盯住屈夫子,此刻极度后悔刚才给他磕的几个头,想马上收回来。屈夫子被这样盯着,一点也没有显得不自在,仍旧一边撸胡子一边挂着笑,很和蔼地扫视两个后生。
眼睛如鹰一般锐利的陆教习看向刘斗,道:“你刚才一直在下面做小动作。日后,要老实才不会受罚。”
沈黛背后掀起凉飕飕的风,一想到等自己换回身体就要面对这样一个冷冰冰的老师,就觉得寒气从脚底起。这无数次幻想上学的日子,知道会很辛苦,可没想到一上来就遇到这样的不公和敌意。
屈夫子站起来,走到沈黛和刘斗之间。站在远处的时候,沈黛估摸着屈夫子身量可能不高,夫子真正走近,他才感受到了屈夫子几乎只有一个正常成年男人一半高度。沈黛和刘斗跪坐抬起身,几乎和屈夫子一样高。屈夫子脸上爬满了皱纹,看起来年岁确实很大了,却腰不弯背不驼,两眼清澈,精神奕奕。
屈夫子摸了摸沈黛的脑袋,“天回,要乖。”他转身,又摸了摸刘斗的脑袋,“远山,你也要乖。”
屈夫子垂下手,面对着屋外的天地负手而立,“去吧,时辰不早了。书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过午不食。新来的学子往往不习惯。入了夜,一个个全不做书生,变成耗子钻灶台偷点心吃。你们第一日入学,不布置课业。趁着日头还没飘过正中,去尝尝书院厨下的白菜包腐乳。海会寺传来的食谱,蜀地特色,加了特别多辣子。特别下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