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在寰城西边一个因为过于文艺随性,而客人寥寥的咖啡馆里,他正从荆寒屿手中接过饮品单,看了看,笑道:“拿铁,原来你喜欢这么甜的咖啡。”荆寒屿不言。他们坐的是不容易被打搅的角落,旁边的灯光照过来,迅速消融在荆寒屿眼里。李斌奇又道:“那我也要拿铁好了。”吧台上,咖啡师沉默地准备饮品,亲自送来,看了荆寒屿一眼。荆寒屿注意到这道目光,李斌奇说:“自己人。”桌上摊开着一本杂志,翻到的正是荆寒屿的访谈。李斌奇说:“你果然既聪明又大胆,换个人顶多向我喊话,绝对说不出你后面那一席话。”“换个人?”荆寒屿笑了声,“换个人当初也不会和荆重言决裂。”李斌奇点头,“这倒是。没有你独一份的魄力和实力,做不出这种事。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我们小时候接触不多,后来更是失去联系,我是荆先生和你决裂后选择的人,你凭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选我做盟友?正常人应该都会将我视作对手吧?”正常人这三个字在荆寒屿脑中短暂逡巡,令他稍感不快。但这种不快并不是来自李斌奇的话,而是因为雁椿。这个世界上有数不尽的正常人,庸庸碌碌地生活,享受着上天的馈赠而不自知。雁椿承受了多少痛苦,生理上的、心理上的,才来到他面前。他爱雁椿的一切,哪怕雁椿总说自己是个怪物。可雁椿显然放不下。他都不敢去想,如果雁椿的治疗失败了,雁椿没有变成正常人,是不是就永远消失了,不会接受他的爱,他也找不到雁椿。正常人,最普通的正常人,险些困死了雁椿。荆寒屿的走神和眼中的不悦让李斌奇有些意外。他看懂了荆寒屿在访谈中的弦外之音,所以主动联系荆寒屿,如他所料,荆寒屿欣然赴约,在双双来到这间咖啡馆时,他们其实就已经达成盟约。刚才是他说错什么话了吗?他试着提醒道:“荆总?”荆寒屿放开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答道:“因为你也在为自己寻找退路。”李斌奇眉梢很轻地动了动。“你的才华在李家这一辈中最出众,但在荆重言点你的名之前,才华没有成为你的跳板,反倒成了你的牢笼。”荆寒屿直视李斌奇的双眼,冷静沉稳,仿佛有许多齿轮在他心中转动,他早已为这次见面计算好了一切。李斌奇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你原本和你母亲在外生活,十岁时,你母亲去世,你父亲将你接回本家。从那时起,让你痛苦的生活开始了。”荆寒屿平静地叙述,“你的同辈一方面看不起你的身份,一方面忌惮你的才华,他们的母亲千方百计打压你。你不求财富地位,只想有一个平静生活的地方,过正常人的生活,但你做不到。”说到这里,荆寒屿突然停下来,“你刚才说我不像正常人,其实你也没怎么过过正常人的生活。”李斌奇苦笑,“没错。”荆寒屿道:“在那种环境里度过青春期,没人比你更清楚被排挤、践踏、利用的痛苦。现在舆论不都热衷讨论原生家庭在人一生里的烙印吗?原生家庭就是你的阴影,即便荆重言发现了你的才华,有心栽培你,你能做好他派给你的事,却无法像荆飞雄、贺竞林那样在圈子里如鱼得水。”李斌奇叹息,“是。我只比你大两岁,但我活到现在,始终是在被推着往前走。给我的不是我所想,但我不得不接受,如果我反抗,我就会掉下去。你知道,我们这样的人,要么站在最顶上,要么被啃噬得尸骨无存。”他故意说了“我们”,在某种程度上,他和荆寒屿的确面对类似的困境。“如果当年荆先生没有选中我,我现在应该已经离开李家,但荆先生把我放在一个我不该去的高度,我就算再低调,也已经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李斌奇抱起双手,眼中流露出适当的茫然,“当荆先生无法庇护我,我那少年时期的困局就要重演了。不,比那残忍百倍。”不用言明的是,荆重言正在衰老,或早或晚,他将失去荆重言这座靠山。在大财团里,失败者的命运都不会太好。“荆总,你说我有才华,我很感激。但想必你也了解,我那点才华足够在荆先生手下做事,却撑不起整个索尚。”李斌奇十分坦然,“老狐狸们早就开始动作了,他们要把我推到最高处,再将我狠狠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