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并非真的要下雨,那翻滚的黑云乃是怨气集结。此地常年经受战乱之苦,死伤无数,死去的亡魂怨气不散,凝聚于上空,就形成了黑云压顶。席初装作什么都看不出来,无辜地说道:“姐姐,是要下雨了吧?”韩月歌担心真相会吓到“她”,便含糊地应了声,并在心中祈祷,赶紧遇到人家,能将这少女托付出去。“姐姐,我有点怕,这云看起来好吓人。”席初贴紧了她。韩月歌握住“她”的手:“别怕,跟在我身后。”席初“嗯嗯啊啊”地点头,缠住了她的五指,从韩月歌掌心传来的炙热,烫着他的掌心,触感是那么真实。从昨日起,他就在想,这里究竟是不是他的一场大梦。若只是一场大梦,但愿这场梦能做得久一些。亡魂的怨气是席初的补品,席初抓着韩月歌的手,偷偷地吸食着怨气,每当韩月歌回过头来看他时,他便扑进韩月歌的怀中,一脸极怕的表情。两人穿过荒山野岭,天色渐渐黑沉下来,途中并未遇到一户人家。就在韩月歌以为今晚又要风餐露宿时,前方碧影重重,隐约露出青色的檐牙。周遭藤蔓交错,植被茂盛,韩月歌带着少女,扒开碧丛,眼睛一亮:“我们晚上有地方住了。”藏在碧丛间的是一间破败的祠堂,祠堂修建得气势恢宏。黑瓦白墙,朱红大门,门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檐角飞起,似有直入云霄之势。只是祠堂有些年头了,屋顶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藤蔓爬满了布满裂纹的墙壁,门前刻着烫金字的牌匾,上面字迹模糊掉大半,悬空挂着,摇摇欲坠。韩月歌拍掉身上的草屑,往祠堂中走去。破败是破败了点,终归是有片瓦遮头,她是草木妖灵,风餐露宿惯了,就怕这名叫怜怜的少女身体娇弱,受不得连日奔波。韩月歌推开结满蛛网的大门,年久失修的大门发出“嘎吱”一声,在这寂静的暮色中听来尤为明显。灰尘呛了韩月歌一口,韩月歌以袖遮挡,偷偷掐了个除尘诀,并未注意到跟在身后的席初从进入这座祠堂后,神色就有些不正常。他的双目泛着猩红的光芒,死死盯着这座祠堂,藏在袖中的双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指甲掐得泛白。这是他的太子祠。当日他的残骨被送回巫宗国后,百姓感念他的牺牲,自发地筹集钱财,为他修建了这座祠堂。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百姓的心血,他们照着他的模样,请工匠细心雕出他的石像,供奉在祠堂内。父王母后被百姓的善举感动,在祠堂的下方为他修建了陵寝,将他的遗骨用棺木封敛,葬在此处,希望百姓每日供奉的香火,能助他早日修成仙身。后来灾祸四起,太子的亡灵化作邪祟作乱的流言传遍巫宗国,百姓愤怒地推倒了他的石像,挖出他的遗骨,将他陪葬的金银器皿洗劫一空。以血肉之身,祭那恶蛟时,他心中满怀仁爱,便觉炼狱亦是天堂。被以命相护的百姓挖出残骨,肆意践踏时,所谓万劫不复,不过如此。他像是坠入了一个荒诞的……席初抬头仰望着这座祠堂,胸腔内怒浪翻滚,只觉得可笑可恨。他不知自己笑的是谁,恨的是谁。祠堂内无端刮起了阴风,卷起他的衣摆,发出猎猎的声响。太子的石像被推倒在地上。席初恶狠狠地瞪着石像。石像从颈侧断裂,头颅滚进尘埃,偏偏眉目慈悲,想凭一己之力,护佑着世人。他所护佑的世人,又对他做了些什么?太平盛世,他们供奉他;穷途末路,他们就亲手推倒了他们的信仰。这就是他用命护佑的世人。真正让他万劫不复的,不是食他血肉之躯的恶蛟,是他以命相护的子民。仇恨的火焰席卷过四肢百骸,如同怪兽吞噬着他的心脏。席初舔着唇角,眉眼低垂,眼底滚过嗜血之色。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怜怜,你是不是不舒服?”这句低声的呢喃,穿透无边炼狱,如从天而降的甘霖,霎时将他心底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焰,浇得干干净净。席初眼中赤红散尽,抬起双目,神思恢复清明。韩月歌站在他面前,右手搁在他额上,神情略显迷茫:“摸着也不烫啊。”“我没事。”席初松开袖中握紧的拳头,换上无辜的表情,包子脸鼓起,摇摇脑袋。“约莫是累着了。”韩月歌拉着他的手,扶着他在台阶坐下,“你先歇一会儿,我去里边看看。”祠堂内有未燃尽的蜡烛,韩月歌背着席初,指尖弹出一道焰火,将蜡烛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