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自己写了一篇悼词,在江水边烧尽,是否会有后来人为裴椹悼念?
李禅秀心底叹息,却忘了想同样无人为自己敛骨悼念。
最后的意识消散前,竟隐约看到一位身穿甲胄的将军朝自己伸出手。
他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弥留之际,脑海竟划过一个荒诞的念头,会是裴椹吗?
他努力睁大眼,贪心地想看清对方的面容,可失血和寒冷让意识逐渐模糊。
终于,黑暗席卷一切之际,他隐约看见一双清俊的眉眼。
真好……看。
他唇角扬起弧度,彻底闭上双眸。
裴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鬼魂,还是其他什么。
他顺着江水一路往上游飘,终于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他看到对方收到他死讯时,为他哀痛吐血,看到对方为他画的画,为他在江边写悼词……
他心疼想环抱住对方安抚,伸出的手却穿过对方的清瘦的肩。
他只能这样静静守在对方身边,看对方冷静地安排好一切,最后自己留下,与愿意坚守的将士们一起赴死。
冰冷的江水底下,他努力冲上前,终于拥住对方和身体一样清瘦的魂灵。
他看见对方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江水上。他心疼安抚,指尖轻抚对方的眼睛呢喃:“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放下重担,好好休息吧,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厉害了,我的……”殿下。
湍急的江水席卷而来,漩涡中似有白光闪过,卷走两道轻盈的身影。
江水之上,中原大地,风雨和战火仍在继续。
薄胤挟持新帝李桢逃到两广,因手下发生叛乱,二人双双被杀。
不久,西南一对姓伊的姐弟率兵起义,号称承继大周太祖皇帝和太子李玹、太孙李禅秀的正统,扛起继续反抗胡人的大旗。
接着东南发生流民起事,数十年后,北边胡人占领的地方又有一名姓李的寒门子弟,自称是晋王后裔,奉李玹、李禅秀一脉为正统,建立后周。
此后百余年,中原大地分分合合,战火不断。
然而这些,裴椹和李禅秀都已不知。
江水悠悠,风雨哀愁,荡尽一切又归于平静。
有知道他们事迹的百姓,在江边分别建立衣冠冢,纪念两人的英雄事迹。
直到百年后,新的统一王朝建立,新的秩序被确立。
新朝皇帝巡游江边,感叹这么多年过去,百姓仍感念裴椹和李禅秀的事迹,时常祭奠二人,又遗憾裴椹当年战死,是身边有李桢的奸细背叛所致,下旨为二人重新建庙,祭拜。
后在与众臣谈起那两百多年的乱世时,又感叹大周昙花一现般的险些统一,决定采纳晋王后人建立后周时对李玹、李禅秀的追封,追认二人为帝,又追封裴椹为王。
两座庙宇自建立后,一直香火不断,访客不绝。
旁边,两岸青山依旧,江水依旧,无声见证着这一幕幕。
……
洛阳,太子东宫。
裴椹自梦中惊醒,一阵剧烈喘息,抬手摸了摸额上的汗,又看见眼前喜庆的红,才松一口气。
还好,只是梦。
他转头看向睡在身旁的李禅秀,心有余悸地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拥着,仿佛劫后余生般。
确实是劫后余生,那样真实的感觉、悲痛的心境,完全无法用梦来解释。
难怪禅秀说,那是他们的前世。
裴椹闭上眼,喉结不觉滚动,手臂也更紧揽住怀中人,一刻也不舍得松开。
因昨夜新婚,被他折腾不轻的李禅秀终于皱眉转醒,却因疲倦,仍闭着眼睛,声音沙哑轻软:“怎么了?”
“没事。”裴椹吻了吻他额头,轻声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