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至扬接到电话,听说他又不打算暂时relocate(转职)回加州,真的感到费解:“你不是非要带一一去散散心?好不容易协调好了,说不去又不去啊。”
季允之嗯一声。
潇洒的、短头发的、和别人说再见一一,应该不需要散心了吧。
“……说真的。”陆至扬忍不住了,“之前你说要回美国,我就很反对,你手里多少项目?美国现在只有业务线,跟你没半毛钱关系。结果听说是因为一一为了个破交换闹分手,那你非要回,我也没办法,反正你不需要签证,拦也拦不住。完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去了。她才二十啊,考虑她干嘛?你搞不定吗?”
陆至扬不吐不快,见他沉默,索性继续:“我跟你讲,全天下女的,二十岁这个阶段就没有不作的,你理她干嘛?要是没你,就她那个破烂家庭还交换呢,退学打工都不好说。说实话就是给你惯的,一开始话都不敢说,多听话一小孩,声音跟蚊子似的,现在无法无天了。”
“你要确实喜欢,想一直养下去,就听我的,弄个孩子出来,一了百了。”他认真提建议,“女人很好对付的,一个孩子,马上比谁都老实。我老婆不也港中文,08年月薪就上万,比你家这大学都没毕业的小屁孩牛了去了,还不是怀孕就乖乖辞职?”
他再次将季允之的沉默误读为默许,干脆彻底露骨,装都不装:“再说了,我老丈人好歹是个官。一一这种爹妈大字不识几个的,也就学历还可以,但女的其实都一样,只要年纪轻轻有了孩子,管她打哪来,事业都得到头……母性是天生的,她们自个儿控制不了,生之前怎么嘴硬都没用。到时候没父母帮衬也没收入,生孩子了必定脱离她同龄人的社交圈子,一小女孩还能上哪去?不就又你想怎么样怎么样了?犹豫什么呢,别影响自己。”
电话被突兀挂断。
季允之又被迫承认。
她好像又是正确的。
郑介衡对Olivia一直非常尊重,陆至扬因为家人有事请于霜帮忙时,也很客气。
的确和感情无关。甚至他们都非常清楚,他是真的在乎一一了。不然不会提到孩子,男人把这理解为某种生育许可。
但用词还是“养”,潜意识里,依然没有默认会是婚姻关系。
这就是对待商忆本人的真实态度。
“因为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
“那我的人生呢?我的人生呢?”
怎么每一句都不是胡闹啊。
他低下头,笑了一笑。
只有一瞬间。但这是开始和别人相处的理由吗?小一一。
她刚刚明显是在和那个男孩子告别过后,又和对方聊天,并给予青涩笑容。
他情绪化得很严重。
非常严重。
多么神奇的体验,理性原来会彻底失灵。在他不长不短的人生里,这已经是不再需要任何反应和过程的底层逻辑。
他去过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好奇大于使命,成果只是反复加固原本就乏善可陈的道德体系。季允之曾经认识一位毕业后毅然前往叙利亚做通讯报道的加拿大男生,他们在大马士革分别,一个月后却得知,男生意外死于流弹。
面对生命消逝,这种理性都能够迅速生效,发觉任何不合时宜的伟大志向都从不晃动历史分毫,并导致过程里的牺牲变得寻常,于是和解。
美国朋友也耸肩:“你知道,有些加拿大人就是喜欢把自己当救世主,空白而从不出错的社会性格。”
基于对死者的尊重,他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尽管理性同样这么认为。
但现在他自己爱上一个人,一个过分脆弱却又离奇坚韧的人,他的灵魂也会为之晃动。
所有“为什么”和“客观存在”都被感情淹没,他甚至相信,她不情不愿又点到为止的拥抱,都比他所有判断好用。
心脏在奇异的坍塌里,径自联想到,失去她的呼吸是如何让人感到煎熬。
他承认他也感到茫然,他们之间解不开的死结,比别人之所以般配的原因都要多。
但正是因为如此,他确信紧紧抓住她才是唯一解。只要她叁十岁他们还在一起,她会慢慢变得放心。
不过在这之前,在眼下,或许需要改变一点策略。
这头发是真够短的,堪堪垂在肩上位置。
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季允之盯着她,想告诉她这样无非少一点温婉,但更俏丽。
还是一样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