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奕带人过来请示:“这个妇人刚才跟着马车,在目标落水后,声嘶力竭地喊叫,要下去救人,死活拦不住。臣等几人手臂都被抓上了,如何处置,请陛下定夺。”
马车帘缓缓揭开,谌晗看到的是一个怀抱襁褓的普通妇人。她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抖得犹如筛糠,婴孩安适恬睡,抖动幅度这么大都没把她弄醒。
“放了罢。”声音很轻,又将帘子轻轻放下。
他始终低头凝望,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羽睫轻颤。
她明明睁着眼,看见的只有虚空,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落。
侧手一局残棋,覃隐看得专心。那年他替她养着小匿,本想交还给她,却不料狗狗害了重病。后来她还是知道了,抱着他站在他的房门前,眼泪也是无声无息地滑落,累累如珠。
他见过她不止一次落泪,可这次无力到痛恨。很多事情他做不到,每当这种时候都只剩憎厌自恨。数次将手放在门上,最终都没能推开那道门。即使门内门外两人相对无言地饮泣。
母亲必然是会怪他的,怪他把鱼养死啦,怪他没好好照顾啦,怪他怎么不说。总不说,总不说,老想自己解决。他亲手埋葬金鱼,决意把母亲失手摔死鱼的事情带进坟墓里。
人想着事的时候,眼前是模糊失焦的。并非被水雾糊满,而是灵魂不在。
可下一刹那他被重物撞得灵魂回壳,低头一看,魂魄又飘散。
那一时半刻他被定了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她埋在他颈间,终于悲泣出声,眼泪冰凉凉地在他的肩上形成一滩水洼。
看向谌晗,不期捕捉到帝王深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他竟然勾唇-
她不过在利用他罢了。
就像她为接近尹辗与他七夕同游那般,乖顺,依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娇嗔都能轻易迷惑人。毕竟,她最擅长的就是演戏,不是吗?
她在报复谌晗,挑衅,引战,剑拔弩张,女子的方式。
以一种迂回的不能直接暴发的途径幽幽弥散出怨气,染上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往往是一个无辜男子,一个冤种。真奇怪,他竟然甘愿当冤种。
抬手抚上她的后颈,脑中不可抑制地想告知一句话。
——你做不成谌晗的皇后了。
两刻钟之前,他跟谌晗说,君命无二,陛下要臣死,臣只求死得其所。
这番话,几近承允了他会在尹辗褫夺皇位前阻止,以死为偿。
谌晗漠然下马车,“安抚劝之,半炷香之后我命人送她回尹府。”他手打着帘子,侧首看向他的眼眸带着寒意,但也没多言。他对她来说亦兄亦友,晋为妃嫔之后总归是再也不能。
韦奕被吩咐留意马车里边的动静。
“人还在就好。”他帮她拭泪,“外在而已,既然美貌不重要,丑陋也不重要。”
颐殊啜泣声低了下去,慢慢越来越轻,不再抽噎。
覃隐将她推开一些距离,观察她的眼睛,“你是对你的经验学识没有信心?”
她羽睫悬泪,眼底洇红一片,睑缘浮肿,垂眸盯着下方,看着甚是可怜。
人的悲伤不是皮影戏,灯一熄灭便消失不见了。有时候说什么也无用,只是需要情绪宣泄的出口。她用那张脸活了二十多年,父亲为她求得,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弄丢。
她似又想起什么,“我不要姓尹,不要做尹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