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崔梅恩层曾有一段时间真的相信过。在那个昏暗的小巷中,在她承受着暴力与屈辱的时候,曾有人如同故事里的骑士一般打倒那些凶恶的反派,向她走来。
在那个瞬间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也许是有过的。
那时,塞德里克·梅兰斯就是她的骑士。
——这个滑稽的认知延续了好些年,一直延续到她丢掉性命的那个深夜。行刑人摘下面具,露出了骑士的面庞。
崔梅恩直愣愣地盯着他绿色的眼睛,心想,所有的故事都在说,骑士要年轻,俊美,强大,却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原来骑士也可以拥有一颗恶魔般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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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高墙的出现将赛缪尔、魔鬼与亚瑟都隔离在外,墙内的这头只剩下了崔梅恩,以及一个此前从未出现在战斗中的身影。
那人弯下腰,捡起了同样被金色屏障斩断的红色锁链。
他有着一头仿佛被太阳神亲吻过的金发、一双比新春最娇嫩的新叶还要翠绿的眼睛。他身姿高大、脊背挺拔,宽的肩、窄的腰、紧的腹,令人想起圣殿中大理石雕刻的古老神祇。
塞德里克·梅兰斯对崔梅恩说:“好久不见。”
第63章
在崔梅恩与塞德里克还是对黏糊糊小情侣的时候,塞德里克有着一副完全符合民众对“圣殿骑士”的刻板印象的皮囊。
与雌雄莫辩、身形纤细又沉默寡言的赛缪尔·卡伊不同,金发碧眼的塞德里克整天都挂着傻乎乎的笑脸。
他面容俊秀,脊背如白桦树一般挺拔,远比常人优渥的生活又给了他一身白皙的肌肤,穿戴好盔甲之后,看起来简直就像童话插图里无所不能又俊美异常的骑士。
而当崔梅恩重返梅兰斯宅邸时,塞德里克·梅兰斯已经年逾四十。因着常年征战于前线的缘故,他那一身雪白的皮肤早已被晒成了古铜色。
大大小小的战争在他的身躯表面留下了数不尽的伤口,尽管它们早已愈合,但通过狰狞恐怖的伤疤,仍不难想象伤口形成时会有多么骇人。
笑容消失在了塞德里克的脸上,连同其他的表情一起。
他不怎么笑,也不怎么悲伤、愤怒、忧愁。总之,当人们凝视他时,很难从这个被誉为“帝国之盾”的男人的脸上揣测他的心情。
与青年时期的自己相比,也许塞德里克的身上唯一没有改变的,也就只有梅兰斯家族标志性的金发碧眼了。
他从不曾缺席任何一场对抗深渊的战争,却从不为胜利而喜悦,也不为失败而痛苦;他对来自于圣殿和帝国的荣誉照单全收,对权力的倾轧毫无兴趣,却又每每在恰到好处的时机露出獠牙,斩断那些试图染指他利益的触角。
“真叫人怀疑他的脸是不是缝上去的!”人们窃窃私语,“从没见过他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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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时此刻,站在崔梅恩身前的这个男人,却不是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塞德里克·梅兰斯。
他比青年时期更高大和强壮,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比年轻时少了几分傻气,又比死气沉沉的“梅兰斯公爵”多了几分青年人的率性和热忱。
在面前这人的身上,塞德里克年轻时的活泼与成熟后的稳重奇异地糅合在了一起,使他看起来那般璀璨而耀眼,简直如同在发光一般——
不,不是“如同”。
塞德里克的全身的确散发着淡淡的莹润的光芒,使得他看上去仿佛一座大理石雕刻的神像;无独有偶,崔梅恩的身上也散发着类似的光芒。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塞德里克,再看了看自己,心头那个越来越明显的疑惑终于浮出了水面。
她用颤抖的手指指向他,问道:“……这是你的灵魂?”
“是的。”金发的青年说,“这是我的灵魂。”
强烈的荒谬感自崔梅恩心中升腾而起。
她首先感到一种被戏耍的愤怒,紧接着是对多年执念即将成真的欣喜,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滑稽之感。
身体中激烈冲刷的种种强烈感情的旋涡让她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她注视着塞德里克的眼睛许久,终于抬起左手,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那枚被赛缪尔碾碎的结婚戒指不知何时回归了原处。已经破碎的物品如何能再恢复原状?只可能因为它是一件并不普通的魔法道具。
戒指是婚礼上塞德里克送给她的,小小的绿宝石,同他眼睛一样的颜色。
崔梅恩一直戴着这枚戒指,甚至在她与魔鬼签订契约后也是如此。
她把它视作一个时刻滋滋作响灼烧着皮肉的烙印,一个从未愈合的狰狞的伤口,用作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屈辱和仇恨。
小小的绿宝石在崔梅恩的手指上一呆就是二十多年。她闲来无事时喜欢转着戒指玩,思考时则喜欢反复摩挲它。
这么多年下来,戒圈被她摩挲得异常光洁润滑,除此之外,它就再没什么特别之处了。不论谁来看,都只会说:这只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成色也很平常的宝石戒指罢了。
——然而就在刚才,就在那根拴住她灵魂的契约被赛缪尔握在手中时,崔梅恩清楚地看见,在她空荡荡的无名指上,被捏碎的戒指恢复了原形,接着,一束光点从这枚“再普通不过的宝石戒指”中迸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