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滚来团团乌云,狂风把墓园的接骨木树吹得哗哗作响。赛缪尔垂下头,一字一字地说:“我知道她只是不想见我。我……我想再见见她,只要远远的看一眼就好,我什么也不会做。……求你了。”
幼年时被母亲的客人狠狠殴打的时候,赛缪尔没有求过人,只是会用一双渗人的紫色眼睛死死地盯着客人——往往这会为他惹来新一轮殴打;在卡伊爵士喷出带着酒臭的呼吸,用空酒瓶狠狠砸他脑袋的时候,他也只会抱头缩在出租房的角落,他从没有求过他。
赛缪尔想他这一生都没怎么求过什么人,唯一有的几次,却全都落在了崔梅恩的身上。
长久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中。
终于,塞德里克说:“赛缪尔,我告诉过你了。她死了。”
“我看过你的报告,你赶到现场时都过去了多久?!那么多人都烂在一起,能分得出来吗?!你怎么能确定里面就有她的尸体?!!”赛缪尔猛地抬起脸,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目眦欲裂,“她一向很聪明,说不定早就逃出来了!!”
“你既然看过我提交的报告,就应该清楚,她是作为祭品被绑在法阵中心的。我不会认错她的尸体。”塞德里克·梅兰斯平静地说,“换做是你,你会认错吗?”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鸣。不久,一滴雨珠滚落下来,落在赛缪尔的身上。眨眼间,大雨倾盆,豆大的雨水劈头盖脸地往下砸,一时间世间仿佛只剩下了连绵的雨声。
几分钟后,塞德里克绕开僵硬的赛缪尔,离开了墓园。
赛缪尔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捂住了脸颊。雨水将他的长发黏在脸上,使得那张好看的脸也显得有几分可怖。
他感到心脏像被撕扯般的疼痛,疼的喘不过气来。他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身体拼命地吸入空气,却仍旧感到窒息般的眩晕。明明没有受到外伤,却比任何一次受伤都要痛苦。炽热的泪水混合着冰凉的雨珠往下落去,打在身下墓园的土地上。
这一次的大雨中,不会再有人为他打开房门,将他领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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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梅恩起身,椅子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将赛缪尔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对他微微点头,说道:“您应该也挺忙的,我就不多打扰了。”
赛缪尔刚想说些什么,神色却陡然一变。
他刷的一下站起身,身体前倾,越过桌面捉住崔梅恩的手,急切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的动作显然把崔梅恩吓了一跳。
她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说道:“……我没有什么不舒服——”
她只来得及说出几个单词,就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暗红色的血液从她的指缝中涌出,顺着苍白的手腕,滴滴答答地往下滑去。
第44章
崔梅恩咳了好一阵才停了下来。她拿开自己的手,掌心里全是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夹杂着一小块一小块血肉的碎片。
对于自己身体的异状,她看上去倒比身为旁观者的赛缪尔要镇定。
“没什么大事,这几天没有做好平衡,身体有点吃不消。”她抓过一张餐巾擦擦手,坦然地说,“据说魔鬼契约者都这样。您不必太担心,我——”
说着说着,她停了下来,古怪地注视着赛缪尔:“卡……赛缪尔,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体出问题的?你问我的时候,我还没有开始咳嗽。”
赛缪尔轻轻地咬了咬嘴唇——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他看上去很是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和盘托出:“那次在圣殿见面的时候,我在你的身上下了一个观测魔法。没有任何副作用或是别的效果,我发誓,只是如果你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以第一时间感知到。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但我……”
“怪不得他们说我刚昏迷你就赶到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崔梅恩恍然大悟,“就跟你下在那面镜子上的追踪魔法一样?你到底在我身上下了多少个魔法?”
赛缪尔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就这两个。一个观测,一个追踪。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害怕……”
“我也很害怕。”崔梅恩从怀中掏出小镜子,对着镜面擦干净了嘴边的血迹,“有人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往我身上下奇怪的咒语,谁能不害怕吗?”
赛缪尔没有回答她的话——没有表示认可或否定。他低下头,颊边的黑发垂落下来,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
崔梅恩合上镜子,递还给他:“以后用不上了,还给你。之前你提出的合作,我的回答是拒绝,我对复活没有半点兴趣。如果你在打击深渊教派方面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我们可以像之前那样通过信件联系——请相信我,圣殿能为您提供的帮助绝对比我要多得多。我希望您是真的想打击深渊教派,而非只是将他们用作一个拙劣的借口接近我。我讨厌这种借口。”
赛缪尔淡淡地瞥了镜子一眼,并未伸手去接。他说:“如果是塞德里克,是不是就可以?”
崔梅恩一愣:“什么?”
“如果这两个魔法是塞德里克下的,你是不是就会原谅他?”赛缪尔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极浅的微笑,紫色眼眸亮得吓人,“你之所以拒绝,只是因为是我做的。”
他的语气中明显带了挑衅,崔梅恩却并未像预想中那样发火。她只是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如果是塞德里克,他不会未经我的允许就对我做这种事。”
她用手指点点嘴唇,语气中竟然带上了些许怀念:“赛缪尔,也许这就是你和他最大的差别。”
赛缪尔用力握住桌沿,好几秒后才缓缓松开了手。
崔梅恩仍然将镜子摊开在手心里,递到他面前。赛缪尔垂眸看了镜子一眼,说道:“你不喜欢的话,就把它砸了吧。我不会收的。”
话说出口的时候,他的心里依旧带着一丁点只有自己知道的最幽微的期盼——然而崔梅恩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