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耸耸肩膀,抱臂环在胸前,懒洋洋地说:“我看他只是单纯的犯傻。”
亚瑟晃晃脑袋,感觉到耳朵有些发热。他后退一步,掩饰性地咳嗽一声,说道:“……我没事。我只是在想,不论是哪种处理方法,好像都不大可取。尸体的数量太多了。”
崔梅恩叹了口气,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块:“天气也热起来了,尸体在家里放不住——我可不想住在臭烘烘的屋子里——但是不论什么方法,都没法一次性处理这么多的尸体。而且如果被人发现尸体长得一模一样,那可就麻烦了……”
她说着说着,瞪了魔鬼一眼。魔鬼毫不示弱地瞪回来,张牙舞爪:“我怎么知道还要处理尸体!我能记得带回来已经很不错了!在深渊,我们一般都直接吃掉——”
崔梅恩转过脑袋,无视魔鬼的后半句话,对亚瑟说:“我明天联系卡伊问问,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你今天也累了,待会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您要怎么联系他?”亚瑟问道。
崔梅恩在裙子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来一只小镜子。她说:“这是他临走前给我的,说是可以用来联络,比寄信要方便。我就留下了。”
“可以给我看看吗?”他又问。
崔梅恩大方地把镜子塞在他的手中。魔鬼也好奇地凑了过来。亚瑟将手指搭在镜子上,魔力在其上流淌了一圈又收回。
他把镜子还给崔梅恩,说道:“的确是可以用作联络的魔法道具……但是,上面还刻了一个更隐秘的追踪魔法。我想这才是卡伊副骑士长把它送给您的真正目的。”
他光明正大、不动声色地踩了赛缪尔一脚。
“追踪魔法?是干什么用的?”这次轮到崔梅恩发问了。
魔鬼抢在亚瑟前面开口道:“简单来说,就是能定位到镜子的位置。如果你把它带在身边,那么不论你走到哪里,那个叫什么卡伊的就都能知道。我建议最好现在就把它砸了,以免多生事端。”
崔梅恩的神色微微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等亚瑟和魔鬼都探查过镜子后,她便把它重新放入了口袋中(魔鬼不赞同地嘟囔了几句)。
“他倒是没跟我说还有这个作用。”她轻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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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这头的房子里热热闹闹(虽说讨论的内容多少有些惊悚),另一头,跨过大半个首都,在某栋豪华的宅邸中,赛缪尔·卡伊的卧室里则寂静无声。
他坐在桌边,手中缓缓摩挲着一枚极朴素的戒指。他没有点灯,月光从窗户里落下来,照亮了那张秀美的脸。
戒指是银质的,雕刻着简单的花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装饰,更别提镶嵌宝石什么的了。
即便是如此简单的戒指,也是十七岁的赛缪尔攒了小半年的见习骑士薪水才买下的。他郑重地把对戒中的另一只送给了崔梅恩,当做他们订婚的信物。
“以后我一定会给你换更好的。”那时赛缪尔说。
崔梅恩把戒指戴在手上,对着阳光欣赏了半天,接着搂过赛缪尔的肩膀,在他脸上吧唧留下一个口水印。
赛缪尔故作严肃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
赛缪尔并没有告诉崔梅恩,戒指中被他刻下了一个追踪魔法。这样,不论她在哪里,只要她还戴着这枚戒指,他就能够清楚地知道她所在的位置。
这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他对自己说。
也正因如此,当他被公爵拉去某个舞会的那个夜晚,他才会发现崔梅恩在塞德里克的房子里呆了整整一晚。
妒火将赛缪尔·卡伊烧得理智全无。
舞会结束后,他在崔梅恩白天摆摊时租用的地方蜷缩了一整个晚上,她的位置才从塞德里克处离开,缓缓地向这边走来。
他们分手之后,崔梅恩本想将戒指还给他,被赛缪尔拒绝了。他本以为她会将戒指丢掉或是干脆毁掉泄愤,可她只是将它收了起来。
戒指的位置长久地停在首都某个小小的角落里,与崔梅恩的新居重合,这竟然让赛缪尔莫名地有了几分安心。
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他抬手搭在枕边,紫色眼瞳长久地凝视着那枚银色的指环,看得久了,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崔梅恩规律的呼吸。每当此时,他便合上双眼,沉沉睡去。
一夜好梦。
塞德里克邀请了几位同期的见习骑士参加他的婚礼,其中自然没有赛缪尔。不过,他还是想办法打听到了婚礼的时间和地点。
赛缪尔喝了一瓶易容魔药,扮作路过的行商,混在崔梅恩举办婚礼的那座村庄中,同好奇的村民一起,看完了整场仪式。
那天天气好极了,阳光透过教堂的彩窗玻璃里照在崔梅恩的身上,把她照得五彩斑斓,如同插画中的女神那般漂亮,让他移不开眼睛。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揽过塞德里克的脖子,热情地亲吻他。
赛缪尔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崔梅恩的脸上扫过。他感到很冷,又感到茫然。仿佛在大雪中勉强行走了许久,最终却发现前方温暖的小屋不过是太过寒冷产生的幻觉。
婚礼并不奢华,崔梅恩的婚戒也只是一枚普通的绿宝石戒指,可她却那样幸福。
赛缪尔终于明白,崔梅恩与塞德里克结婚,并非是被他的财富或权势(假如梅兰斯家有的话)所欺骗,只是因为单纯的,她爱他。
就像曾经她爱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