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噩梦。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是个噩梦罢了,崔梅恩已经回到他身边半个月了了,她现在就在他的身边。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轻手轻脚地重新躺进温暖的被窝中,往身侧抱去,想要埋在妻子肩头寻求一些慰藉——却扑了个空。
他只抱住了一团尚带有余温的被褥,原本应该躺在他身侧的崔梅恩却不知所踪。
塞德里克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爬起身,慌乱地掀开大床上所有的被子和枕头(真可笑,崔梅恩又不会藏在枕头下面),却仍旧没有找见半分她的踪迹,只有她睡过的地方还留有一点温热的体温。
说来,那真的是崔梅恩的体温吗?是不是他自己之前睡姿不好滚了过去,所以才留下了这一点温度?
毕竟,崔梅恩已经去世二十年了。
在这二十年间,塞德里克做过无数个关于她的梦境。在这些梦里,他们相识、相恋、结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有些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有些是永远也不可能再发生的事。他混沌的大脑擅自将这些片段打散又拼凑在一起,编织成一场场自欺欺人的美梦。
塞德里克坐在床上,手指插入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的金发中,呆呆地盯着床单,绝望地想,或许他只是又做了一个太过真实的梦?
曾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他梦见崔梅恩回来了,他得以再度拥抱与亲吻她,她倚在床头翻看二十年前没看完的书籍,入睡前在他的嘴角印下一个晚安吻。
他在极度的狂喜与幸福中睡去,醒来后面对的依旧是空落落的房间……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大梦一场,对吗?
这时,有人将卧室的房门推开一条缝,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她回身关上门,仰头将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把杯子往房间上的小桌一推,掀开被褥爬上了床。
“好冷,热气都散了,谁把被子踢得乱七八糟的……”
崔梅恩小声地抱怨了几句,往枕头上一躺,像是这才发现了塞德里克的不对,于是又爬起来,拍了拍他的脸。
“塞德?”崔梅恩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塞德里克缓慢地抬起了脸。
他的视线扎在崔梅恩疑惑的脸上,一寸一寸地将她从头看到脚,再小心地伸出了手——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又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猛地将手收了回去。
崔梅恩往前爬了一步,将他的手握在手中,食指相扣。
她的体温透过两人接触的皮肤蔓延过来,比被子与床单上的温度更加滚烫,烫得塞德里克微微地发抖。他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揽住崔梅恩的腰肢,将自己埋入了她的怀抱中。
她是有呼吸的,暖的,软的,活的。她不会因他的触碰而消失,不会因清晨的阳光而消失,不会在他的面前化为雾气、烟消云散。
他将脸紧紧贴在她的胸口,于是便听见一颗活泼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每一声都无比清晰地响彻在他的耳中。
崔梅恩没有再继续说话或提问。她的另一只手落在他的背上,一遍又一遍轻轻地抚摸着。许久过后,塞德里克僵硬的身躯才略微放松了些许。
“睡吧。”崔梅恩如同安抚孩童般哄道。
塞德里克在黑暗中点点头。
两人维持着相拥的姿势笨拙地躺下,他扯过被子仔细地掖好,将崔梅恩密不透风地裹在自己的怀中。
塞德里克原本就比她高大,二十年来圣殿骑士的生涯又赋予了他一具健壮的身躯,此刻拥着崔梅恩,只觉得她抱起来比以前更小了。
她安静地蜷在他的怀里,他把手臂收得更紧一些,摩挲着她的肌肤,心想: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放下心后,睡意很快席卷了上来。就在塞德里克就要陷入沉眠时,恍惚之间,他听见崔梅恩说:“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如果你睡着,就不用回答。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要回答,假装睡着。我只想听真话。”
“我的尸体是什么样的?”
她轻声地说道。每一个单词都那样轻,仿佛刚出口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塞德里克瞬间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