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从崔梅恩的角度出发,似乎有好几次她都差点成功了,只是运气不大好,所以她才没有放弃从他们手中逃出去的希望。
然而亚瑟清楚地知道,那不过是陷阱罢了。
骑士们所使用的是简单且基础的包围网,留下的那一个缺口就是显而易见的陷阱,诱导被包围的猎物走向猎人希望的出口——这的确也是猎人们狩猎的方法之一,不大高明,不过对待野兽和崔梅恩已经够用了。
亚瑟从没发现自己如此无力过。他想要制止他们,可不论是他引以为豪的剑术和魔法,还是战斗中总结的格斗技巧,都没法让他帮到崔梅恩半分。
他徒劳无功地从骑士们身上穿过去,像一缕不存在于此地的风,一片飘散的雾气。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一段已经发生的历史,一段不能被改变的过去。
世界对亚瑟就是如此残忍,在他最想守护谁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诞生在这片土地上。
崔梅恩站起来,蛮横地冲锋,被剑柄狠狠地打回去,再站起来,这次是被踹中小腹。
她重重地跌倒在地。那条皱巴巴的麻布裙已经沾满了灰尘,她的头发也散了下来,手肘早在一次次摔倒在地时便被蹭破了。与之相对的是,那些衣冠楚楚的骑士们甚至没有流下一滴汗水。
他们笑着,鼓掌,欢呼,吹口哨,如同在欣赏一幕滑稽的喜剧。
“真该让卡伊看看这个!”
领头的骑士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那人则讨好地嘿嘿笑道:“记录魔法一直在运转,他会看到的,待会儿——”
他没来得及说完这话,因为崔梅恩扑了上来。
崔梅恩扑了上来,如同发疯的雌狮。她没有再去往那些故意被留出的缺口,而是用力撞在领头那位骑士的胸口。接着她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喉管!
鲜血从撕裂的伤口处汩汩地涌出,领头的骑士面目扭曲,既惊且怒。他一把拽住崔梅恩的头发,试图把她从自己身上拽下去。方才被这一变故吓住的骑士们也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想要制服崔梅恩。
骑士们没有半分客气,崔梅恩被拽下来不知多少头发,头皮上血淋淋的一片。然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牙关扣得死紧,任凭别人如何在自己身上制造伤口,也绝不松开半分。
崔梅恩并不像骑士们一般久经训练,与他们相比,她体格瘦小,看起来弱不禁风——可她是牧场的女儿。她从小就要一口气提起两个半人高的牛奶桶,举着足有两个自己那么高的干草叉扒拉干草,不论严冬酷暑都得搅拌牛奶至黎明,好制作出售价更高的奶酪。
牧场的生活给了瘦小的崔梅恩一身结实的肌肉,现在,这些肌肉帮助她死死地咬在骑士的身上。从手臂到小腿,每一块肌肉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以至于骑士们忙活了半天,竟然没人能把崔梅恩拽下来。
鲜血染红了崔梅恩胸口的衣服和大半张脸,使她看上去仿佛绘画中食人的怪物。领头骑士华贵的衣料也被染红了。他摔倒在地,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喉咙里发出一阵比一阵更长的嘶嘶的气声。
“怎么办?!”周围的骑士们低声商量,“这样下去不行……”
“一条疯狗,跟卡伊臭味相投……”
“都什么时候了还卡伊卡伊的!”
一个骑士爆喝一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在众人的目光中大步上前,拔出了腰间的长剑,“这个死女人再不松口,就只能把她的头砍下来了!”
他没有刻意放低声音,也许还有着威胁崔梅恩、指望她乖乖自己松口的意思。可惜崔梅恩半点没搭理他。鲜血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地面上凝聚成小小的湖泊。
而那名被她咬中喉管的领头的骑士,看起来已经不大好了:短短一小会儿功夫,他的面色就变得青白,四肢的动作也越来越无力。
越来越多的血液自伤口喷溅而出,照这个出血量来看,要是再不处理,也许他真的就会被她咬死了。
握着剑柄的骑士咬咬牙,平举长剑,向着崔梅恩的脖颈挥去!
小巷中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持剑的骑士向后飞去,狼狈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力道之大,把墙壁都撞出了裂纹。
剩余的骑士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卫的态势,佩剑出鞘,然而在看清来人的面孔的瞬间,他们都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这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不速之客。
“各位晚上好啊!身为圣殿骑士,竟然对平民女子施暴,诸位真是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牲!”不速之客大方地向他们挥手,声音爽朗亲切,“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亚瑟和崔梅恩也愣住了。
风拨开云朵,月光照亮了来人的脸。他有着一头如黄金般闪耀的金发,一双熠熠生辉的绿眼睛。
这双眼睛挑衅地瞪着小巷里的骑士们,叫人想起新春的嫩叶、上好的翡翠,以及亚瑟·梅兰斯。
亚瑟刚被接到梅兰斯宅邸时,上至塞德里克自己,下至宅邸的仆人,都说他们长得很像。后来来了个崔梅恩,崔梅恩也时常啧啧啧地表示“你跟他年轻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亚瑟自己从不这么认为。塞德里克公爵为人古板、气质冷峻,又因常年征战的缘故,身上总有一股抹不去的威压,亚瑟总觉得他和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怎么可能相像呢?
可在这个小巷中,在这个崔梅恩十数年后都无法忘却的记忆里,月光照亮了一张与亚瑟·梅兰斯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亚瑟盯着这个得意洋洋的年轻骑士,忍不住想:我在别人眼里也这么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