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梅恩死在了梅兰斯宅邸中。等赛缪尔发疯般赶往梅兰斯封地时,宅邸已经被塞德里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根据塞德里克事后递交的报告显示,宅邸的地下室中约有两百具高度腐败的尸体,火烧是最快捷和妥帖的处理办法。
“你怎么能确定里面就有她的尸体?”后来赛缪尔问他,“她一向很聪明。说不定早就逃出来了。”
“我不会认错她的尸体。”塞德里克·梅兰斯说。
崔梅恩去世后不久,塞德里克·梅兰斯领回了一个继承人。在那个名叫亚瑟的孩子进入圣殿后,赛缪尔时常悄悄观察他。
亚瑟与塞德里克的脸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崔梅恩的影子。他不是崔梅恩的孩子。
此后,赛缪尔与塞德里克再没有过私人性质的对话。除却关于工作上需要沟通的事务之外,他们从没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每年崔梅恩忌日的时候,赛缪尔都会去一趟她的埋骨之所。他去的时候,墓碑旁总是摆满了鲜花和甜点。
塞德里克·梅兰斯再没娶妻。在摧枯拉朽般摧毁了一个又一个深渊开口、彻底巩固了边境防线后,他拿下了圣殿骑士长的大权,并受封公爵。
没落贵族梅兰斯的姓氏重新回答了人们的视野中,单身且只有一子的塞德里克自然也受到了热烈的追捧。他顶住了来自各方的诱惑和压力,只说自己与已故的妻子感情至深,不会再另娶他人。
没想到的是,年过四十,塞德里克·梅兰斯突然宣布要结婚了,其过程还颇有戏剧性:他对路边一位貌美的村姑一见钟情,当场求婚。
一时间,梅兰斯的名字成了首都大小沙龙和舞会派对的热门谈资,惹来许多嘲笑。毕竟,人到中年厌倦了贵族做派,转而去平民中偷嘴的贵族比比皆是,但没有人会真的娶不入流的平民女子为妻。
更何况,梅兰斯公爵二十年来都是痴情的代名词,不少贵族女性提及他时都会顺道踩一脚自家男人,鄙视他们沾花惹草,搞出成打的情妇和私生子。
没想到他也是这种人!一位夫人撇撇嘴。
男人嘛,你还能指望他们什么呢?另一位夫人捂嘴笑道。
赛缪尔是真的考虑过杀死塞德里克。
他乔装打扮,跟着一支商队混入了梅兰斯封地——梅兰斯公爵对新娶的妻子极尽宠爱,据说只要她的视线在一件商品上停留超过五秒,他就会将其购买下来——无数商人争先恐后地涌入梅兰斯封地,生怕晚一秒就错过了这个发财的大好机会。
赛缪尔披着身灰扑扑的斗篷进了城,盘算着该如何杀死塞德里克。他要慢慢地折磨他,打断他的骨头,一根一根地碾碎他的手指,最后把他的头颅扔在那个女人的面前。
也就在这时,在嘈杂的集市上,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
“我看这家苹果还不错。”那个声音说,“买点回去晚上榨苹果汁怎么样?”
“只要你喜欢。”塞德里克·梅兰斯回答道。
赛缪尔如遭雷击。他慢慢地、慢慢地地转过头去。
周末的集市人潮如织,隔着许多张陌生的脸,他看见了崔梅恩。
这么多年来,午夜梦回,赛缪尔总是想起崔梅恩。然而人的记忆总是会淡的。她的脸一天比一天更模糊,仿佛蒙了一层水雾的玻璃,逐渐只剩下了大致的轮廓。
赛缪尔·卡伊绝望地想,她连哪怕一丁点的念想也不愿留给他。
然而在那一天,在他看见那张脸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他不会认错,他不可能认错,那的的确确就是崔梅恩。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在金色的光芒里闪闪发光,仿佛一个虚假的影子,遥远的幻梦。镜花水月般遥不可及,泡沫般一触即碎。
二十五年前,在窄小、廉价的小旅馆中,烛火也是这般照亮了崔梅恩的眼睛。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十八岁的崔梅恩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脸一点点地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