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板着脸面无表情:“我们的摄政王无论何时都一言九鼎。”他带着皮手套,在桌子上敲一敲,“你可以回家了。回去告诉九娘子,开互市可以,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摄政王也没有办法。”
苏图了然:“你们跟建州干起来了,怕我们浑水摸鱼。”
王修盯着苏图微笑:“开互市,还是趁火打劫,九娘子一定有正确的选择。”
苏图挠挠脸:“我不能空着手回去。”
王修起身:“自然。”
王修离开之前,苏图提高嗓音道:“我们九娘子爱漂亮!”
大晏圣母皇太后致土默特部辅政九娘子国书国礼,比照一品公侯夫人等级赐翟冠大衫霞帔交领象牙笏。
蒙古阿特拉克绰部公开反对建州,凡有依附建州者,全部杀死。
建州南北开战。
女真跟汉人打了多久,蒙古就跟女真打了多久,边境未得一日太平。
金国建立,金兵横扫辽东,蒙古部落不断被征服,不肯臣服的则被驱赶或者屠杀。亲大晏的往西南方向走,亲鞑靼的往西北方向走。阿特拉克绰部原本不在此地,也不叫这个名,只是被迫从察哈尔迁徙至此。林丹汗想要一统诸部恢複昔年荣光,在科尔沁与金兵交锋大败,结结实实被人从美梦中拍醒。
老天并不独独对大晏狠,越往北越荒凉。草原水草成片褪却,荒漠连天,无法放牧。去年冰灾,今年风雪提前,早上太阳升起,有人抱着被冻死的牛羊嚎哭,更多的人却埋在雪里永远无法醒来。
天下难民一样贱,全都奄奄一息,无人搭理。
苏图离开京城那天,对王修道:“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王修目送苏图走远。他们不是朋友,但互相熟识将近一年。苏图千里迢迢送土默特部九娘子给的消息穿过长城进入大晏,想要提前报告鞑靼大军要过杀虎口,却碰上成庙驾崩,朝臣清洗锦衣卫卫所。苏图孤身一人跋涉千里进入北京,那时右玉为了抗住鞑靼大军几成空城。
命运这种事。
阿特拉克绰部被驱赶向西迁徙,原本只能挣扎求存,这两年突然发现一条很隐秘的商道。从大晏的张家口出来,悄悄地沿着长城北边躲过大同宣府的大晏防卫军,绕过山海关,直接进建州。
走私线。晋商往建州走私的路线。
阿特拉克绰部截杀这条线上的晋商,他们都惊了。隔着一条长城,大晏年景什麽样大约都知道,一样惨,这些走私商人居然能卖白花花的大米,还有各种晏军制式的火器。有几箱怪模怪样的像火雷又不是火雷的玩意儿,好像有个机括,但按不下去,不知道怎麽用。整整一个商队陆陆续续二十几辆骡马车,全是军资粮草。
商队刚撞上阿特拉克绰部的时候也懵了,这条路上以前并没有这麽个部落。这条隐秘的商道其实存在了很多年,阿特拉克绰部纯属误打误撞。
商队被截杀,建州震怒。黄台吉比努尔哈济有头脑,知道商业重要,封晋商做“皇商”,这条走私线是建州的支撑。晋商死了可以再换,这条线却绝对不能停,莫名其妙撞上这条线的阿特拉克绰部无论如何不能留。
哈齐的小儿子阿福齐与黄台吉大儿子尔垂领兵征讨阿特拉克绰。刘山前脚南下去複州,阿福齐与尔垂后脚出城提兵北上。
刘山已经离开,谢绅等了几天,并没有人任何人找上门来。他并不信任刘山,但希望冒险啓用马夫是值得的,伊勒德那篇涂鸦或许有用,或许又是个圈套。小馒头乐颠颠地跑过去,不知道为什麽高兴,小孩子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就兴奋。谢绅看着小馒头小小的背影,心里柔软一下。
还是小馒头好,永远直来直去,想要糖的眼神都藏不住。
风雪狂作,伊勒德冒着大雪走来。他把阿灵阿哄得异常好,阿灵阿十分信任他。伊勒德勉强开门再一关门:“两天之后你就去考试,最好考中。”
谢绅用毛笔沾水教小馒头他们写字,闻言没有擡头:“知道了。”
伊勒德坐在对面,木桌上仍有刘山的血迹。血迹最难清除,大概因为血是活人日夜奔涌的精魂,生生不歇的执念。那个用血写的戚字异常顽固而且顽强,百折不挠。伊勒德勉强弄干净,木头纹理仍然渗着弄不掉的血迹。
看不出来是个字,可它就在那里。
“阿福齐和尔垂出沈阳提镶蓝旗往西过察哈尔讨阿特拉克绰部。”
谢绅一愣:“那不是……离北京非常近?”
伊勒德面无表情:“是非常近。你以为上次黄台吉怎麽进京的。”
谢绅心里一动:“你还记得你是哪里人麽?”
伊勒德看他一眼,谢绅自知失语,问这个做什麽。炉火微微,伊勒德两只眼睛金上浮火:“朵颜卫的。”
“我是山西平遥的。”
伊勒德和谢绅相对默坐,中间炉火不旺,星星点点,蓄势待发。
风雪横扫整个北方,镶蓝旗军顶着风雪强行军,多有冻伤。必须把阿特拉克绰部清理掉,在今年更冷之前让晋商再来一回。沈阳去年就是靠着晋商的走私勉强挨过冰灾,今年本无余粮。
风雪中萨满的祈祷声顺风飘蕩,巫音悠扬空灵,穿透风雪,直达天际,金兵一步也没有停,常年的征战让他们完全习惯,一直麻木,忘记恐惧。
萨满挥动着手鼓跳舞,与天沟通,祈祷风雪休止。士兵默默路过萨满,萨满高声吟唱,赐福给所有战士,让他们不要惧怕死亡,死亡是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