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松把所有的烛台都点亮,大大小小的镜中映着烛光,将霎时密室照得亮如白昼,光怪陆离,明亮得近乎诡异。
做完后,他无声退下。
公子在外时,从不介意毒发时被人看到,甚至会刻意吓唬人。
但若是在洛川,他毒发时会把自己关入密室,不让其余人看到半分。
至于如今……
应是不想令雪姑娘更怕他。
密室里灯烛煌煌。
姬月恒端坐在正中,不瞬目地凝着面前的镜子。密室本只有数面,但镜子与镜子交映,二化为四,四化为六……周遭便有了千万镜子,如千万只眼。
毒发时他因痛意近乎扭曲的面容,眼底汹涌的邪气,心中的恶念……
皆在镜中暴露无疑。
毒似烈焰,烧得越发猛烈。
刻骨的疼痛从骨缝钻出,一道钻出的还有挣脱理智的阴暗。
战栗一波波漫过全身,姬月恒脖颈后仰,弓成痛苦的弧度,手紧攥成拳,用力到发出声音,似是恶鬼在磨牙。
桃花眸倏然暗如墨池,他咬着牙,从地毯下抽出一把小巧匕首。
刀身映着他眸子,晦暗、丑陋。
掀开袖摆,露出手肘,手急剧地颤抖,但姬月恒眉心一凛,刀尖准确无误地从那些旧伤上划过。
赤目的血红冲击眼前。
他长睫为之颤抖,眸中因着赤红血色闪烁着兴奋,恶念得到满足。
又是颤抖的一刀。
畅快自心口涌起,带来愉悦。
然而一抬眸,窥见镜中千千万万的自己,快意顿时被冻住,姬月恒看着镜中陌生的青年,那面若观音的人,却在为血气而兴奋颤抖,露出丑态。
匕首倏然落地。
最后一道堤坝被冲开。
姬月恒仍端坐着,姿态沉静端雅,凝着镜中的目光冷然无欲,像一个没有情绪的假人,旁观镜中人的挣扎,镜中幻化出许多陈旧的画面和声音——
“来人,九弟疯了!”
“家主!九公子又伤人了!”
是族中兄弟姊妹的惊呼,和仆从慌乱的通传,而后一个沉冷的声音道:“阿九不能再继续外出,否则只会闹出更多事端,纵我清楚是药力折磨心智,可父亲恐怕会以为阿九他是生来性恶。”
他不解地问仆从:“张叟,爹爹为何要把我关起来?我替祖父挡了毒药,他们怎么反而不喜欢我了?”
张叟起初耐心宽慰,后来,张叟也无法回应了——六岁那年,他毒发时失控,手中剪子刺中了张叟。
他杀了自小陪伴他的人。
可他却受毒发侵扰,看着殷红的血,身上漫起一波波战栗。
镜中的画面都消失了。
姬月恒似被抽去骨骼,倒在了地毯上,双眸木然睁着。
死寂中,传出无奈的叹息。
“阿九,你为何总是忍不住呢?这已是第五个因你而受伤的仆从了,
“阿娘快撑不住了。
“往后,再发病时,你便来这密室中待着吧,让这些镜子敦促你。”
他被带到一处世外桃源似的山庄里,这里再无闲言碎语,更无世人异样的目光,美好得不似人间。
世外桃源更净化不了邪念。
镜子也敦促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