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牧真一跺脚跟了上来。
好一桩悬案
接连赶了两天路,苍厘和牧真在落地的次日傍晚抵达天采堂。
天采堂主施成达听说来意,看过玄笺与使者印,这就将两人让进了专门收纳各式卷宗的颂雅宬。
此处条理甚是清晰。苍厘很快找到对应案宗,从头至尾翻查一遍。
记录中有载,收敛尸体共七十六具,死于报案五十日前,皆有脱水之状。断首处有兽口咬噬痕迹,皆有毒迹,与传说中魃兽的火毒相似。
苍厘思索道:“这么说,整个斗霞派的人都是同一天死掉的。说不定他们不是不想遁走,而是没法遁走。但掌门夫人不想着逃命,却是一门心思要毁掉玉胆?”
牧真却忿忿道:“我看此事全由这魃兽而起。为何不集结力量去除魃兽呢?任由它作害杀人吗?”
苍厘轻声作答:“《百妖谱》中记载了所有妖怪,包括很久以前的。这魃兽逢旱年而出,吃人,带火毒。特征很像是犼,魃兽可能是玄洲当地称呼。”
“传说中被犼吃掉的人会变成孤魂野鬼,而杀掉犼的人则会受天谴,甚至株连一方。因为犼乃是干旱本身所化,杀者即违天道。犼最初被称为瑞兽。因为一旦它吃够了人,便会化为一场解灾的甘霖,恢复当地的气候。”
“当时圣者降服百兽,犼自愿归顺并被镇在邙山一脉的脉眼中,作誓曰:后非人灾,永不出山。就是说,如果以后的旱灾若由天而起,它就不管了。但要是由人而起,它会再度出山。”
“斗霞派敢出手,大概是因为没听过犼之誓。但按理说,这誓言应当化为一道墨箓镇在山上,千百年也不会失传。”苍厘颔首,“正好,你要去的首阳谷也在邙山一带。待我先去姑阑山看看情况,再去瞧瞧这邙山封印究竟如何。”
其实,苍厘发觉犼涉及此事时也觉得奇怪。因为他此行寻访乌部故地必要去邙山脉眼与犼交涉。
居然这么巧吗?
他没有和牧真说的是,犼自诞生起便为三大妖神之一,不是一般妖怪,而是天道之一的化身——节候,即气象,地位接近龙神。
龙神为三大妖神之首,代表时间。但后来脱离妖道,自成一系,率领群妖与信众奴役普通人类,成为天下共主。龙神为妖神时,是天道的一部分。而从其自立开始,逐渐背离天道,天道往后便要除之。
同为妖神的犼未悖天道。之所以起誓自封,其实是因为旋冰的献祭。
旋冰为恋人中伤后,毅然决然离开罗舍。心灰意冷之下,他孤身行走在战后支离破碎的洲海间。回望焦烟四散,余火连绵,旋冰逐然醒悟,明白尚有要事未了。遂自愿献身天道。犼接受了这个高贵的祭品,感其心,应其愿,就此自封于邙山。
此事乌部往事有载,这也是苍厘知道的真相。但后世不知此间因果,往往将犼的行为归作一种圣者崇拜,而下落不明的旋冰则神秘消失在历史烟尘中。
还有一位妖神是沙族供奉的蛫,状如龟而白身赤骨,代表虚无。在世时是唯一能避龙神真火的存在。
龙神信仰遍及各地,广为人知。而其他两位一样古老的神明到了后世则不那么为人所知,还常常与一般妖怪混为一谈。
犼生性自由散漫,以人为食却能弭天灾,本身行踪莫测,足迹遍布四大洲,据说是生于邙山湮于邙山,本身没有什么信仰者。或者说很少有人信仰,也没有真正的祭祀,毕竟犼会自己出来找祭品吃。
蛫又不同。只要生活在沙漠里的人基本都会崇拜它。但是它与人不亲,比较冷漠,平常就待在流洲大沙漠里睡大觉。
上古混战的时候,犼蛫二位神明都没有参与其中。甚至有传言说流洲被打散了,也没有把蛫打醒。不知道蛫是变作虚无本身了,还是和流洲一样彻底不存在了。本来也没什么存在感,现在更是消失殆尽。
苍厘想着母亲在耳边念过的旧日佚闻,心中疑虑如沾水的棉絮,轻飘飘糊在呼吸之间,有些堵气,又偏生柔软,沁着仿佛熟悉的潮意。
两人暂在天采堂歇过一夜。听了施堂主的告诫,隔日天没亮就启程,马不停蹄一路朝南飞驰。等到了姑阑山脚下,正午刚过,天色足够亮堂但恰逢阴天细雨,也就衬得整座山一片死地般沉寂。
山路险峻,他们弃马步行,不多时远远望见了传闻里颇有排面的山门。
“其实我一直在想,掌门自刎,但颈上仍有火毒痕迹,这就很奇怪。”苍厘眼里映着此时灰扑扑的门楼,脑中还原彼时掌门倒吊的位置。
牧真想到他昨夜的话:“会是天谴吗?”
苍厘轻叹一气:“问得好,我也不清楚。以前没人敢对犼动手,大家自然不知道天谴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话间二人已到山门前。苍厘仔细看了那壁上题字,果然与戚院长说得相差无几。刀刃刻下的笔划很是潦草,足以见当时刻字的人有多么惊慌失措。
“你说这一大段当真是掌门亲笔么。”苍厘意有所指,“但冒充字迹这么明显的事,假如真有人干,天采堂应当能看出来吧。”
“理当如此。可字迹一事案宗中并无记载,万一疏漏也未尝可知。”牧真越想越对,不由赞同道,“正好,我们进去找找,看能不能做个比对。”
两人继续往里走,穿过幽长的山道,来到宽旷的庭院。
此处虽经人打扫过,但地上角落里仍有星星点点的绛色痕迹,昭示着多年前那场灭门案是何等惨无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