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色一瞬间冷漠,声音也随之幽深,“他是龙牙会总座和尊主夫人私通生下的杂种。”
德拉加看着他,一瞬间心如死灰。无论埃米尔再说什么,他觉得自己都听不到了。他只是怔怔盯着埃米尔,就像盯住了自己曾经幻想停留过的一种单调平安寂寞的生活。
埃米尔意识到不对,狐疑地看他,德拉加轻轻摇了摇头,出乎埃米尔意料,他居然笑了。
“埃米,”他轻声说,“不管他继承了谁的血统,他是咱家的人。”
埃米尔嗤笑,德拉加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依旧习习地说下去,“不管他是什么,他是个有欠有还的孩子,我不如他。”
不如,而且不配。
“你知道我用什么治好了你吗,埃米?骨珠,一颗骨珠,你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一刹那所有血色自埃米尔脸上退却,他皮色黝黑,这会儿却明显渗透了诡异苍白,颤声问,“他给你的?”
德拉加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埃米尔忽然垂下头,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这样啊。”
“你放心,德拉。”他伸出一根冰冷的手指点了点德拉加的额头,“德拉,你放心。我不会欠你的,我不欠任何人的。”
自从尤佳身故,狼林始终不曾遴选新总管,一切规矩都照老样子沉默有序地运转着,不曾有半点淆乱。名义上狼林归维奥雷拉家族四典司为首的火典司主管,但自有一套架构,俨然如龙牙会一样独立于三塔四典司之外。维琴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去理,想起事来,就由耶雷米亚转达,难得的是狼林属下见着这位亲手杀了自己老大的龙牙会御使,并没激烈反应。
萧撄虹微笑着说:“倒不怕狼林一齐上来咬死了他。”
格拉齐安又露出思考的表情,半晌说:“不会的。”
萧撄虹看了他一眼,当然知道不会,不过随口逗弄他,但格拉齐安就是这点认真,让他心里总是依恋,一种过意不去似的淡淡的酸涩。当着维琴秋的面,他竟然一五一十说了那么多——和他哥哥一样,这两兄弟就这点最像,要么不说,说出口的都是真的,板上钉钉。但萧撄虹觉得,格拉齐安心里其实是明白的,而维琴秋也一样明白。
不是吗?“待在他身边”和“让他待在你身边”是不一样的,虽然那个“他”都是他萧撄虹。
维琴秋去找里夏德见面谈过,长老会显然还对萧撄虹的身世一无所知。萧撄虹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出维琴秋跟那位前代尊主的对话,两个阴谋家的风度——这个家族本来就是他们两个的。
他也听说了敕令的事,趁里夏德在山下庄园的功夫,长老会联名颁了那么一份文件给埃米尔——这种敲山震虎的法子,也亏他一个镇日宅在药塔里的想得出来!
维琴秋说:“杀了他。”语调是毫不迟疑的。那是他向来的作风,不管出了什么事,重要的是快刀斩乱麻,外加斩草除根。
“杀了他,不管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萧撄虹没作声,这一次他和维琴秋单独坐在一起,萧未瀛在书房里,有种不想参与家族内务的避忌神气,萧撄虹怔怔地有点恍惚,似乎——又或许是真的,二叔已经拿他当作维奥雷拉人。格拉齐安在外间守护,取代了莱努察的位置,莱努察对此无甚意见,他知道格拉齐安和萧撄虹的关系,当然是要多近有多近,所以自己从这个隐私守护者的王座上让位也视作理所当然。
“杀了他……”萧撄虹终于出了声,“他到底是格拉的哥哥。”
维琴秋瞪他一眼,“事到如今,你还拿不住格拉齐安?”
他说的是“拿不住”,而不是“信不过”,萧撄虹疲倦地想,“我答应过德拉,埃米尔不惹我,我不动他。”
维琴秋斩钉截铁地,“用不着你下手。”他用一只手拄着下颏,那蜜色肌肤奇异地晶莹,绷紧的下颏曲线看不见皱纹,少年般清新,灯里的侧脸闪着米金色的光,像古东方佛教壁画里的人物,当然不是佛陀,而是轻盈如不存在的飞天。
总能意识到他的美,萧撄虹模糊地想,这美貌也是维琴秋的武器,大多数时候只针对一个人,一击必杀。二十几年了,他才是牢牢地拿住了萧未瀛。
“我们又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什么,他不会说的。”
萧撄虹沉默了半晌——他最近经常沉默,“前几天,埃米尔来找过格拉。”
维琴秋猫似的眯起眼,“什么时候?”
“你去见里夏德的时候。他来了火兰馆,要见格拉。”
“格拉齐安怎么说?”
“他不准我自己待着,要我跟他一起下去,埃米尔要和他单独说话,所以他叫我坐在门口等他。”
“你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格拉没告诉你?”
萧撄虹垂下脸,摇摇头。
“哈拉兰布,欧金纽,德拉加,我和你二叔,知道你原形的人有这么多,已经够了。剩下那些听说你的血的人,是另一回事。不管你想做什么,以后能做到什么,那都是以后的事。我不想现在就出乱子。”
萧撄虹懂他的意思,只要在这个家里,蛛丝就不会反噬,暂时不刺青也没有关系,只当作他还没有化身出来,拖一天是一天,秘密能保藏多久姑且不论,当务之急,是维稳。
但他还是咬着牙笑,“维锦你是不是有点恨我。”
维琴秋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并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萧撄虹也知道,他从来不屑于否认,虽然他这个人最擅长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