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座后,众人先是敬酒,因都是亲近之人,也都重新又各自吃起来,除了李晏和裴明嘉二人心里藏着心事,其余人都算尽欢。花厅里早就被烧得暖烘烘的,就和春天一般,裴明嘉夹了一颗菜心慢慢吃着,耳朵旁边是妹妹裴明蔷在同她私语什么。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裴明蔷说着,忽地花厅的门不知被什么人打开,一阵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穿堂而过,阿圆打了个喷嚏。等大家看清来人之后,原本热闹非凡的花厅突然死寂一片。裴明嘉的筷子“啪嗒”一声,轻轻落在碗上,击打出清脆又极小的声音。她去看李晏,李晏面色不变,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正在喝着杯中温酒。周氏是先站起来的。这些年因裴修之死,周氏苍老了许多,在见到今夜的不速之客后,她原就干瘦的脸庞上更是立即蒙上了一层苍白。“李如玄,”周氏咬牙切齿道,“你还敢来这里!”李如玄并没有将周氏一个老妇放在眼里,他只瞥了周氏一眼,就如同在看一只蝼蚁。“晏儿,”他叫了一声,“今夜除夕,为何不来承恩伯府?”周氏先怒道:“谁把他放进来的!”裴明嘉正要让裴明蔷先带着周氏回去,便听李晏道:“除了明嘉,其他人都先走。”周氏还要再说什么,裴明嘉早给裴明蔷先使了个眼色,裴明蔷连忙过去搀扶住周氏,在她耳边笑着说了几句,周色脸色虽还不好,但也由着裴明蔷拉出去了。等人都走空了,李晏便过去关了花厅的门。待他转身,李如玄早就在桌边坐下。裴明嘉快步走到李晏身边,而李晏见她过来,便转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再去看李如玄时,李晏的目光中冰冷得像是要以利箭将其射穿。李如玄并未对这样的目光有所芥蒂,相反,他似乎还享受得很,仿佛多年夙愿得逞。他笑道:“一桌子残羹冷炙,晏儿,你该回家的。”“这里才是我家,”李晏冷冷一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必绕弯子。”李如玄听完,竟开怀大笑几声。李如玄年轻时是京中所传风姿极盛之人,如今老了亦可窥见当年骨相,然而此刻裴明嘉只觉他狰狞如鬼怪,即便身处温暖的花厅之中,也让人冰冷刺骨。他道:“李晏,一个人是不可能少了家族的庇佑的,就如同你此时,仅仅带了几个随从从宫里回来,偌大一个广平侯府,根本护不了你。罢了,还是为父去与信王讨的情面,若你肯扶持小皇子登上皇位,便留你一条性命。”李晏眉梢一挑,丝毫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裴明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眼角余光往紧闭的门窗外不断瞥着,外面北风寒冽尖啸,树影婆娑间或许就埋伏着李如玄带来的弓箭手。见李晏不说话,李如玄竟又将目光放在裴明嘉身上,说道:“你把她留下来,倒是想让她陪你一同赴死,果真舍得。”“信王这些年被拔除了不少势力,还剩一些在京中,他给了你多少用来杀我,他也果真舍得。”李如玄不接他这一茬,而是继续道;“先时听说你在边关娶了这个女人,我本也是不许的,你母亲给你相看了那么多名门闺秀,你却独要一个被抄家灭门的病秧子,奈何阻拦不及。圣上就在这一二日,你本该留在宫里待命,却终究不舍这温柔乡,便是短短一夜都要回来与妻儿团聚,这才让我寻到空子。”李如玄此刻颇为胸有成竹,若李晏不应,他便即刻杀了李晏,若李晏先与他虚与委蛇,他也大可扣下广平侯府这满府的人,不信李晏不对他唯命是从。李晏一点都未将这嚣张气焰放在眼里,他反而拉着裴明嘉坐下,就在李如玄对面,却对他视若无物,反而给自己和裴明嘉先倒了一杯酒。先前备着的酒早已冷得彻底,寒气簌簌。这一举一动,无一不像一对亡命鸳鸯。不知怎的,裴明嘉原本火烧火燎的心却乍然像是镇了一大块冰上去,忽然冷却下来。她举起酒杯喝了。裴明嘉不信李晏是坐以待毙的人,她也不信李晏会这么蠢,既知道了李如玄今夜一定会来,他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已近子夜,外头炮竹声响越发大起来。“李如玄,你真的那么想杀我?”李晏问。李如玄一愣,随即脸色变了变,道:“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圣上已近弥留,你所知的不错。”李如玄掩饰不住的一喜,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李晏打断:“但是方才那句话,该由我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