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月很有一番任性想法地忖度着,就见赤玛伦的面色因她先前的那番话有片刻的动容之色,又已快速收敛起了情绪,镇定地开口:
“若如殿下这么说,我确是不必有此等杞人忧天的举动。但还是容我多问一句,我看殿下对于宗教的打压之心格外坚决,不知这是否算是朝中的忌讳?”
她行将在太子殿下所说的“过明路”途径之后出仕于武周,也格外珍视这个以自己名字走上前台的机会,自然不想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
有些原则性的问题,还是问明白为好。
“怎么说这件事呢……”武清月策马前行了一段,方才正式开口道,“若这算是忌讳的话,我也不会对信诚和尚予以重用了。只能说,武周绝不会将宗教神权和王权之间牵扯上关系,因为——”
“这种相互拉扯制衡的手段到了日后难免出现失衡,而这等愚民的手段固然能起到一时的效果,也终有一日会遭到反噬。若非现下没有更合适的手段,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我谋划,在当日的绕山大典上我也该换一种方式来实现你说的方略。”
冬日已显微薄的日光照在武清月的脸上,也将她朝着赤玛伦看来时候的毅然神色映照得清清楚楚,“我们既要改变这个世道,就需要将权力更加稳固地把握在手中,也就更不能玩太多弄虚作假的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武清月很喜欢赤玛伦的理智与谋略,喜欢她能对赞普也下死手的果决,但她此前所身处的环境,决定了她在思考的时候,会带上一些藏原的习俗。
这种独特的思路有些时候会是好事,有些事情却并不是。
她的人生旅途还很长,实在不该在这些问题上犯错。
赤玛伦从不是会让自己纠结的性子,已很快给出了答案:“我明白,多谢您的提醒。”
从今日开始,她也需要适应不再需要一个幌子才能执掌权力的——崭新人生了!
随着车轮滚滚而前,赤玛伦几乎没有任何一点想要回望故土的想法,而是近乎贪婪地朝着东方而望。
她不知道当年文成被武清月接回中原的时候在想什么。
是她终于能够回到自己的故乡,还是再不需要顶着吐蕃赞普未亡人的身份,被拘束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
她只知道,对她而言,此刻所展望的,已是飞雪之后的一片崭新天地。
那是正要呈现在她面前的武周!
……
这个取代了李唐屹立于中原的王朝,有着一位此前就让她倍感羡慕的传奇皇帝,也有着一位对她来说有着接引人意义的继承人。
而当它像是一幅画卷一般徐徐在她的面前展开之时,赤玛伦很快便发觉,她此前凭借着零星情报拼凑出来的,还远远不是这个朝代的全部。
在车队途经西藏都护和吐谷浑的时候,这种人治的景象就已掀开了帷幕一角,到了返程大军抵达兰州地界的时候,全然有别于吐蕃的风貌,便彻底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最大的区别,正是那些“百姓”的眼神。
武清月出征半年,身在神都洛阳的圣神皇帝可一点都没有闲着。
从中原腹地运送而来的并不仅仅有粮草,还有制举选拔出来的第一批官员。
像是唯恐那些在神都推行的举措不能及时传达到边境,防止一部分边地民众还以为自己活在李唐,这些官员不仅需要担负起治理政务的责任,还需要将朝廷敕令与新的官学招生、朝堂取士规则宣读落实到各方。
配合着这些官员的行动,用于印刷的便宜纸张和第一份月报也都被送往了天下各州。
在此期间,有一批先前在灾情中负责调派运输物资的人,现在也承担起了运送月报纸张的职务。
——正是许穆言手底下的那批转运使。
往后这个职权应当还得细分一番,但现在,在武周建国的第一年,也只有这些人能用最是训练有素的行动,将这些必须尽快送出去的东西,以最低的成本运送到位。
也正因为如此,当武清月越过日月山口后不久,不等她从地方官员处收到这份月报,就已从行军途经的小镇上得到了数份。
毫无疑问,若是她能收到这份月报,那些民众自然也可以。
“官学大量扩招,朝堂糊名取士,就连土地的耕作也有了更加高效的办法……”
赤玛伦翻阅着这份月报,只觉吐蕃就算不在今年落败于武周大军之手,也迟早有一天会在这份崛起的民心之中被冲入时代的洪流中。
她也以一种更为直观的方式看到了百姓的不同在何处。
那是一种人往高处走的蓬勃生机,正在这个冬日扎根于百姓的眼中,或许不等明年春来,就会发芽破土,带来更多的改变。
战乱之中百姓需要将情绪寄托于宗教之上,希冀于积攒来世的福报,但现在,他们的面前有了一条条切实可行的道路,又为何还要等到来世呢?
更有趣的是,她却听武清月有些忧虑地在说,官学的扩招还是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尤其是在边境地带。
百姓吃得上饭,商贾的贸易也因边境的稳定而有了奔头,确实是一件好事,但对于官学的招生却是一件坏事。
朝堂之上不断有女官被选拔出来,可若要让一个原本不太识字的姑娘在官学中进修到饱读诗书,而后入朝谋求官职,却还需要数年的时间。
这又是一件还不一定能办成的事情。